簡評「朱敬一的論點:加薪帶動經濟成長真是諾貝爾獎得主的主張嗎?」/ eaton
朱敬一先生在這篇專欄反駁:「加薪帶動經濟成長」是諾貝爾獎得主的主張,而是為了公平。朱先生進一步說,美國調整工資比較不需要擔心產業外移,也比較不害怕產業動能流失,因為他們國內就夠大夠主流,而且創新力足。但是台灣不然:一則還有不少產業在拚成本、二則「外移」一直都是不少台灣企業的選項、三則台灣市場小,難以發展新營運模式,不得不關注國外磁吸。台灣若是民粹式的、喊價式的壓迫企業調薪,後遺症遠比美國來得大。
按照朱先生的論點,臺灣效率驅動的成長模式已到頂,但創新有限,所以陷入成長困境。如果情形是朱先生說的這樣,加薪將遙遙無期。這一點,臺灣每年評估技術進步率對經濟發展影響的經濟學家一定舉手反對,台灣還沒那麼糟,每年的技術進步率對經濟發展的貢獻度還是很高(40%?)。光從研發經費的長期年成長率5%,就可證實不是這樣。
對於這類社會科學的看法,我一向不迷信權威。我認為,朱先生的論點也是猜的,都建立在一些假設前提上。我大膽假設,臺灣因為快速產業外移,所以人力市場對勞工不利,才會薪資難以成長,而不是所謂創新有限。
我多次為文提到,要解答這個問題,必須回答以下幾個基本問題。就我所知,這些問題大多沒有本土性研究,沒有答案如何預測會如何?這幾個基本問題包括:
1. 廠商有能力加薪嗎?答案是:就整體而言,臺灣800萬受雇者每月每人加薪1萬元,只是影響廠商利潤12%(薪資影響15%,但薪資成本抵稅後約12%)。
2. 調高後,多少廠商會外移,以致會有多少人失業?答案是:有限,因為海外生產比重已經55%,再移有限;何況,就算不是3k行業,移工還是不斷被補進來。有移工,本國員工也會要求相對比例雇用。
3. 調高後,多少廠商會不支倒地(第1題是整體,廠商競爭力彼此差異大),以致產生多少人失業?答案是:沒有研究,沒人知道。這是目前最關鍵問題。朱先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論點就只是未經證實的命題。
4. 調高後,多少廠商可以自行或透過政府協助轉型成功?答案是:沒有研究,沒人知道。這類轉型只能從過往歷史研究得知可能的效應。
5. 調高後,釋放出的人力能否轉型?答案是:沒有研究,沒人知道。實務上,高齡員工是很不容易轉換。
我認為,這類問題可以多管齊下,一面有計畫和緩調高最低工資,一面增加工會的談判力量,也就是大政府主義與自由主義兼施,利用時間觀察,動態調整,找到最適解,而這裡的最適解,就很可能是最佳解。
至於調整最低工資會不會提升經濟成長?在美國很有限,因為他們的最低工資實在偏低(每小時7塊多美元),所以是為公平緣故調整,何況適用人數比例不是那麼高。但台灣不一樣。臺灣大多數人的薪資差異不大,調整最低工資會產生連鎖效果,非適用最低工資者,會連帶加薪,當然會促進經濟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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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敬一專欄:「加薪帶動經濟成長」真是諾貝爾獎得主的主張嗎?
http://www.storm.mg/article/77675
在上週的總統候選人辯論會中,某位候選人主張調高基本工資,認為如此可以「帶動經濟成長」,引發一連串口水戰,甚至說美國幾位經濟諾貝爾獎得主也這樣主張。基本工資要不要往上調當然可以討論,但是若說「調整基本工資可以帶動經濟成長」,而且說2014年有7位經濟諾貝爾獎得主寫信給美國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持此意見,那就是混淆視聽了。我心想: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再不濟,好像也不致於昏聵至斯。雖然我不想扯進選舉口水,但是學理是非之辨,倒不能睜隻眼閉隻眼。政治人物不是常說「選舉是一時的,XX是永遠的」嗎?
2014年元月確實有600多位美國經濟學者聯名寫信給美國總統,信中有三個重點。第一是說美國基本工資已經5年未調整,建議要每年調整時薪0.95元,連續調3年,希望2016年能夠達到10.10美元。第二是分析如此調薪能造福多少低薪者,能如何改善他們的生活。第三是強調美國調升基本工資對失業率的影響很微小,不致於有後遺症。我東看西看,左看右看,不知道這與加薪帶動經濟成長有什麼關係。如果有誰得到這種結論,那麼這個人恐怕要去檢測智商,看看是否只有柯文哲開根號。
真的要深入分析,美國與台灣實在有太多差異;老美的政策論述搬到台灣也是處處扞格。美國過去一百年早就是「創新經濟」的典型;年經濟成長率平均二點多趴,雖然不高,但卻是經濟發展後期的創新驅動模式,殆無疑義。台灣則在15年前經濟成長率動輒七趴、八趴、九趴,呈現經濟發展初期與中期效率驅動的特色。但是到了最近十幾年,傳統的效率驅動已成強弩之末,但是銜接的創新驅動力卻尚未開展,這就是當前台灣經濟的困境,也是我們需要突破的關鍵。任何人只要用膝蓋想就知道,要突破這種困境,實在與調整最低工資沒什干係。如果這麼簡單的思考都有困難,那麼應該去做膝關節檢查。
美國經濟既然早已歩上創新驅動,成長穩定,其經濟問題的核心遂是景氣循環、是避免大起大落(如1929經濟大恐慌、2000年網路泡沫、2008金融海嘯)的波動式衝擊。但是台灣當前的經濟問題卻是轉型,不是景氣,思考模式與美國截然不同。打個比方:某甲沒有宿疾,需要擔心的問題是日常感冒、營養均衡之類的作息照料。某乙因重病而多重器官衰竭,迫切需要把病給治好。如果某乙大病不醫不治,卻整天學某甲擔心感冒、服用維生素,那麼恐怕是該去好好檢查腦波,看看是否思考短路。
景氣起伏時通常受害者是經濟弱勢者,因此最低工資、失業率對美國都是重要的問題。然而台灣的失業率相對於國外一直是低的;我們確實15年薪資凍漲,但那是肇因於產業外移、轉型不順,整體的勞動生產力起不來。要解決這個問題,關鍵當然在產業轉型、開創新產業動能,而不是去調整最低工資。如果認為產業轉型的問題都能靠簡單的「加薪」法案解決,那麼此人更該去做全身斷層掃瞄。
美國是大國,常常自比為「世界」,國內運動冠軍就自稱是世界冠軍。相對而言,大國比較不需要考量「國外」的吸引力。此外,創新驅動經濟就是靠領先營運模式而開創商機,大國國內市場往往就足夠支撐新營運模式。因此,美國調整工資比較不需要擔心產業外移,也比較不害怕產業動能流失,因為他們國內就夠大夠主流。但是台灣不然:一則我們還有不少產業在拚成本、二則「外移」一直都是不少台灣企業的選項、三則台灣市場小,難以發展新營運模式,不得不關注國外磁吸。台灣若是民粹式的、喊價式的壓迫企業調薪,後遺症遠比美國來得大。
美國聯名的600多位經濟學者與我熟識的不少。我問其中一兩位他們的主要關切點,答案都是「公平」。美國的貧富差距遠比台灣嚴重,跨代財富流動極差、CEO與一般勞工薪資比動輒上百倍。那些靠最低工資渡日的,也是在不景氣時受傷最重的一群。這一大群聯名致函的經濟學者絕大多數是比較「左」的;他們關注的是分配議題,而不是成長問題。更何況如前所述,美國的成長問題也不太需要擔心。在台灣,左派右派從來不是對立的焦點,而當前迫在眉睫的經濟轉型課題,更是與分配問題互相平行。硬要把台灣問題與美國學者的意見牽拖,挾洋自重,那應該去精神科掛急診。
真的要援引美國經濟諾貝爾獎得主的意見,也不能只挑自己喜歡的談。2015年,諾貝爾獎大尾Joseph Stiglitz明白反對Obama的TPP規劃,批評用詞極重,說總統大人犯了嚴重錯誤。媒體甚至說Stiglitz打了Obama一耳光。既然美國諾貝爾獎開駡了,怎麼樣,台灣是不是也該反對加入TPP啊?去年,也有好幾位美國經濟諾貝爾獎聯名寫信給總統,反對國會預算平衡法案,而且聯名者與「調整基本工資」論者名單差不多。怎麼樣,台灣連年赤字預算,是不是也要挾洋自重,反對預算平衡,繼續舉債破表啊?
有時候,我對台灣少數自認是財經專業卻不讀書的人,真的感到遺憾。他們唸過的總體經濟經濟學文獻,大都是1990年之前的,所以渾然不知1990年後創新經濟的理論與意涵。老美教科書通篇景氣循環,他們在台灣也就跟著談景氣循環、短期預測、燈號轉變。他們自己不用功,卻喜歡用一知半解的道聽塗說,向政治人物妖言惑眾、向記者與媒體招搖撞騙。他們的學問是最不堪的,卻是最喜歡涉入公共事務的,成為「無知誤事」的典型。他們內心非常清楚自己的淺薄與卑微,卻永遠站在人群前排,用自大語言遮掩其自卑。
台灣需要能解決問題的人。但是需要做腦波檢查、膝蓋檢查、精神檢查、斷層掃描的,絕對沒有解決問題的能耐。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特聘研究員、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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