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4日 星期一

宮崎駿的告別作《風起》/eaton

宮崎駿的告別作《風起》/eaton

當你面對即將失去,但又不可能改變的現實,要怎麼應對?消極或積極、退縮或躁進?這些恐怕都太為難。

還有個選項。宮崎駿的告別作《風起》的應對之道:全然的覺知,全然的生存。

全然的覺知,是一種透澈的觀察、領悟與接受。通透的瞭解之後,不迴避,不妄想,知命,接受事實的必然結果;全然的生存,是一種生命力極致的投入,有目的的燃燒。不放棄、純粹、盡情、無保留的奉獻於所求所欲。

我認為,《風起》的想法與蘇東坡的老莊逍遙有不少重疊之處,都是知命樂命,但前者比後者積極多了,而這個想法,除了缺少盼望外,倒像西方的基督信仰。

片中主角飛機設計師二郎,覺知戰前日本是實力不足的侵略者,必敗無疑;他的才華只能設計戰機,且必然毀於戰火。所有覺知非他所願,但他靜靜接受,然後全然生存。他反覆嘗試,絞盡腦汁在每個飛機零件與線條上。每每受挫,但藉著想像的精神導師,提醒自己的夢想,一次又一次燃燒自己,終至完成最後工序之後,疲憊至極,昏睡在病重的妻子身旁。

片中的女主角,二郎之妻菜穗子,覺知自己療癒無望,在高山療養院中反覆思量,認清自己必不久於人世的事實,也透澈自己最後的抉擇。有限的時間中,她獨自下山,和二郎當晚成婚。兩人用最純粹的愛度過每一天,全然的生存。

一如所料,二郎設計完成的戰機飛上戰場,消失在敵人砲火中的天空;妻子陪著他完成飛機設計之後,撐著最後一口氣,在離開人世前,離開丈夫,獨自等待最後的結束。

這是「失」的美學詮釋:一切是悲傷的,但悲傷中卻有認命之後的全然付出,最終因為清楚地、淋漓盡致地呈現自己,看似全失,最終卻又全得。

這種生命的態度,不沉迷於悲傷,不跌宕於主觀客觀的情境衝突,也不寄情於不確定的未來,而是接受事實,並盡心盡意地活在當下,這對沒有信仰的人來說,或許也一種選擇。然而,我以為,「風起」的主角的認命是孤獨的,是苦的,因為對當事人而言,全然的生存只存到活著的那時刻。(參:辛翠玲:「風起」──從全失到全得)

這與選擇信仰不同: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竿直跑(腓3:13-14)。這些人都是存著信心死的,並沒有得著所應許的,卻從遠處望見,且歡喜迎接,又承認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 說這樣話的人,是表明自己要找一個家鄉(希伯來書 11:8-16)。
……………………………..

辛翠玲:「風起」──從全失到全得
http://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204/article/652

我看宮崎駿的告別作《風起》,看到一個關於處理「失去」的故事。
失去,無有,挫敗,──沒有人喜歡。面對失,不容易;面對預知的「失」,更難。當預知「失」是必然,卻無力改變,無從扭轉,無從抵抗時,何以為之?

消極以對,奏起哀歌,懷憂喪志,哭嚎自己即將被審判的失去,崩潰、渙散嗎?宮崎駿拒絕這個選項。積極面對,昂揚高歌,以最強悍的意志力,對抗環境,知其不可而為之,纏鬥到底,爭取翻盤嗎?宮崎駿也拒絕這個選項。

面對不可能改變的即將失去,積極,或消極,都太為難。《風起》裡,七十來歲的宮崎駿選擇的應對之道是,全然的覺知,然後全然的生存。

全然的覺知,是一種透澈的觀察、領悟與接受。通透的瞭解之後,不迴避,不妄想,知命,接受事實的必然結果。全然的生存,是一種生命力極致的投入,有目的的燃燒。不放棄、純粹、盡情、無保留的奉獻於所求所欲。

面對失去的可能,全然覺知,瞭然於心;於是,在預知的有限之內,全然的生存。毫無雜質的、最純粹的追求。最徹底的覺知,最極力的投入,優雅的面對「失」的威脅,演繹「失去」的過程。

所以片中主角飛機設計師二郎,覺知戰前日本的貧窮、相對於德國的落後,他清楚看到,作為實力不足的侵略者,日本的必敗;乃至於他的才華,只能用為設計戰機,且必然將毀於戰火中。所有覺知的事實,都非二郎所願,但他靜靜的讓自己接受覺知的一切。然後,全然生存。他反覆嘗試,絞盡腦汁在每個飛機零件與線條上。每每受挫,即藉著想像中的精神導師,提醒自己對飛機與飛行的夢想,來一次又一次燃燒自己,終至完成最後一個工序之後,疲憊至極,一頭昏睡在病重的妻子身旁。

片中的女主角,二郎之妻菜穗子,覺知自己療癒無望,在高山療養院中,反覆思量,認清自己必不久於人世的事實,也透澈了自己最後的抉擇。有限的時間中,她獨自下山,和二郎當晚即成婚。兩人用最純粹的愛度過每一天,全然的生存。
面對日本戰力的有限,妻子生命的有限,二郎的全然生存是雙重的。埋首設計圖的二郎,一手拿筆,一手握著妻子。然後,一如所料,二郎設計完成的戰機飛上戰場,消失在敵人砲火中的天空;妻子和他共渡短暫的婚姻生活,陪著他完成飛機設計之後,撐著最後一口氣,在離開人世前,離開丈夫,獨自等待自己最後的結束。

知道將「失去」,面對將「失去」,然後完成「失去」。就如片中選用的這首,三零年代德文流行曲所說,就只有這一次了,未來,不會再有(Das gibt es nur einmal. Es kommt nicht mehr.)。片中人們在酒後高歌,歡唱這首不斷反覆說著「只有這一次...」的曲子。

該懂了宮崎駿了。把他描述為反戰份子,太膚淺;說他反對東京申奧,又太簡化。宮崎駿,愛極他的國家,心痛於日本的脆弱,渴望日本的出人頭地。全然的覺知,讓他透澈看到日本的侷限與諸多短線作為的不足;全然的生存,卻又使他透過他的動畫,致力於表達他所認為正確的日本之道,那該是一個在祥和中,美麗崛起的日本。他知其不可能與有限,但一部部的作品仍不斷的畫出自己的想法與期望。

這活脫是個「失」的美學詮釋。一切是悲傷的。悲傷中卻又有著認命之後的全然付出。而最終,有了最完整的過程。矛盾的是,因為清楚的、淋漓盡致的呈現了自己。看似全失,最終卻又全得,好比,二郎在戰後的回想,知道自己在經歷失去的過程中,曾有過最美麗的飛機與最鍾愛的妻子。也好比宮崎駿,看似終未能盼到他所想要的日本,但卻也完成了他所勾勒的日本夢。透過失去而得到。得與失,原來是一體兩面。

所以,不是只有消極或積極、退縮或躁進,還有這麼個可以面對、接受現實,卻又無比優雅演繹現實的選項。二郎的飛機,菜穗子的愛情,宮崎駿的日本,你我的台灣,都是。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