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 Lucy Kalanithi:我是一個寡婦,但是我的婚姻沒有結束
從結婚到喪偶的過程很令人迷惑。一開始我根本不理解寡婦是甚麼意思。葬禮當天,我從葬禮隊伍走出來,走到抬棺者前面,我領著他的棺前行,對他說『我握不到你的手,但是我可以領著你,你不孤單』。然而,最近我想起C.S.Lewis提到,喪偶不是離捨婚姻,而是一個必然的階段,喪偶是一個離開配偶的練習。現在,我準備讓保羅的作品為自己的生命啟程,我也得開始為自己的生命啟程。我買了新床、我開始上班。
註:她的先生保羅.卡拉尼提去世去世後出版:當呼吸化為空氣:一位天才神經外科醫師最後的生命洞察。Amazon總榜第1名,《紐約時報》非文學類排行榜第1名。(台灣有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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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結婚到喪偶的過程很令人迷惑。一開始我根本不理解寡婦是甚麼意思。葬禮當天,我從葬禮隊伍走出來,走到抬棺者前面,我領著他的棺前行,對他說『我握不到你的手,但是我可以領著你,你不孤單』。」
結束是一連串關於死亡的議題。
我先生去年三月死於癌症的時候,只有37歲。當時我悲傷地無法入眠。有一天下午,我去他墳上(在Santa Crus Mountain,可以俯視太平洋的地方)悼祭。我躺在他墳上,那天我特別睡得安穩。不是優美的景色讓我疲累的身體平靜下來,而是保羅在那兒(跟我躺在一起。)
他的身體好像有魔力,他的四肢晚上睡覺跟我緊緊牽著,他的手在我妊娠時輕輕的牽住我,即便受癌症之苦,他的目光仍如此深邃堅定。
我和保羅從2003年開始戀愛,當年我們都還是醫學院一年級。他是那種可以讓人開心的陽光男(還在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他全身穿黑猩猩裝造訪倫敦,跑到白金漢宮前的一個管子坐在上面裝模作樣),但是別看他這樣,他非常聰明。本來他打算繼續念文學碩士,但後來他覺得很多答案不在書裏,而是去找到生命的意義,尤其面對死亡的時候更是,所以他後來選擇了醫學院。
我們在長島海邊結婚,開始我們的新婚生活。在醫院,我們每周要工作80個小時;下班後我們做小旅行,牽手散步,計畫將來。
10年過去,當我們即將完成史丹佛醫院的住院醫師訓練時,保羅的身體狀況出了問題。經過一連串的檢查,才發現他一直喊背痛和體重直線往下掉的原因其實並不是因為過勞,而是肺癌。我們當時必須面對死亡,和想清楚生存的意義。
我們本來計畫再要去一次葡萄牙蜜月旅行,紀念我們認識20周年。保羅的身體報告一出來,我們決定馬上就去。
我們細細品嘗了甜酒和在一起的時光。回到家後,保羅在身體能負荷的情況下,繼續醫生的工作。我們坦誠地討論他的病情。為了減輕他身體的負擔,我每天早上幫他準備15種以上的藥,以及抗噁心的小藥丸。
病痛擊垮他的身體,得用熱水幫他洗澡紓緩、按摩他的肌肉、要吃抗發炎的藥、也要讓他保持愉快的心情,聽聽音樂、和說說笑話分享趣事給他聽。
我們同時是夫妻、也是病人和醫生、而且即將是一個女孩的父母。在這個基礎上面,我發現到我們彼此有很深的依賴和互信。我們確認懷孕的時候,保羅才剛從一段長時間的住院之後出院。
那時保羅開始寫作。一開始是寫散文,紀錄神經外科實習的過程,並且學習只有生命只剩一~兩年情況下,應該怎麼生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當呼吸化為空氣》有了一個提案的大綱。
那時候因為化療的折磨,他連打字都很困難。銀線織成的手套可以導電,我找到一副。這樣他就可以用筆電的觸版在床上用筆電寫作,可以防止他手指頭脆裂。
後來他的病況太嚴重了,不能再去醫院工作,他就在家裏狂寫作,紀錄他和病痛奮戰的過程。從一個醫生、熱愛文學的人一直到一個重病病人,他一直沒有放棄他對於生命的堅持。
他回到文學的領域並開始寫作,讓他重新感受到自己是有用的、而且活得快樂有價值。我相信他雖然死了,可是他的實踐了生命的價值-他不是丟下他想要的世界,而是擁有了他想要的世界。
保羅的最後時光,我抱著他兩人,唱歌安慰他,兩個人一起在床上度過直到他闔眼。
「我不能讓他自己一人!」我哭著對我小姑說。
「妳沒有離開他呀!」我小姑哄我。
從結婚到喪偶的過程很令人迷惑。一開始我根本不理解寡婦是甚麼意思。之前我忙到沒有時間去安慰保羅,即使保羅已經死了。葬儀社要我帶一身保羅的衣服放進棺材一起下葬。我回他們說我會把衣服烘暖,並且洗好弄得香香的。我放了一雙女兒的襪子在褲子口袋。
葬禮當天,我從葬禮隊伍走出來,走到抬棺者前面,我領著他的棺前行,對他說「我握不到你的手,但是我可以領著你,你不孤單。」有好幾個月我睡覺都躺在他臨死前的睡的那顆枕頭,把他的藥放在抽屜,穿他的衣服上床睡覺。
最近,我想起C.S.Lewis的一篇文章<A Grief Observed>然後我突然領悟到其中的「喪偶不是離捨婚姻,而是婚姻的中一個必然的階段。」喪偶是一個離開配偶的練習。
雖然我可以不用再安慰保羅,但我想那些婚禮上承諾的誓言(愛他、尊重他、跟隨他…)已經無限延伸,超越死亡。那些承諾和忠誠,那些我想要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完成的,尤其是一起撫養我們的女兒這件事,永遠都在,不會結束。
保羅死前,他要我好好保護這本書的書稿,一直到出版。讓他的書出版,我想是讓保羅活出有限的生命的自己的一種方式,同時也是給女兒的一個禮物。
現在,我準備讓保羅的作品為自己的生命啟程,我也得開始為自己的生命啟程。我們的家現在變成了我和女兒的家。我保留了保羅最喜歡的書和衣服在身邊,但是衣櫃裏已經不放他的襪子,房間裏他的書架也撤了。我買了新床、我開始上班。
保羅死後六個月,我拿下婚戒。我認知到在婚姻中喪偶這個階段何時造訪,與陷入愛情一樣,這種事總是不可預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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