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科學大師--海爾蒙特/張文亮
海爾蒙特與他進行的「柳樹實驗」,記載在普世的生物課本中。他是醫生,卻一生未曾執業,以研究病理為職志。他發現氣體,包括二氧化碳、一氧化碳、氯氣等十五種氣體,被稱為「氣體化學之父」,他以化學研究人體生理代謝,發現「消化作用與胃酸有關」、「尿道結石與飲食有關」,也被稱為「生理化學之父」。他的研究發表帶給他許多的反對與十八年的囚禁,但他的堅持帶來近代醫學的改革,是使化學進入醫學領域的關鍵。
布魯塞爾的戰爭
1579年1月12日,海爾蒙特(Joan Baptista van Helmont)生於比利時的首都布魯塞爾(Brussels)。他的父親曾擔任宮廷法律顧問,在海爾蒙特一歲時病逝,他的母親帶他改嫁給另一個貴族。
比利時是屬於臨海的國家,在中世紀以前大部份都是淹水的低地。十四世紀時,正是奧地利哈布斯堡(Habsburgs)神聖羅馬帝國勢力鼎盛的時期,有些奧地利人前往低地開發,海爾蒙特的家族是最初的墾荒者之一,長期以來在比利時深具影響力。所以母親改嫁後,海爾蒙特仍保留此一姓氏。
十六世紀末葉,奧地利哈布斯堡勢力分裂。1579年,西班牙勢力入侵比利時,比利時人起來爭取獨立。西班牙的軍隊粉碎了比利時北方布魯塞爾的抗爭,但是無法攻下比利時南方與荷蘭的聯軍。海爾蒙特的家族也在爭取比利時獨立的陣營內,但是布魯塞爾淪陷後,西班牙軍隊對比利時人的血腥屠殺,使得比利時的古老家族與西班牙之間的敵意更難以化解。
尋找讀書的意義
海爾蒙特從小就背負家族的政治仇恨,他在學校裡對西班牙式的教育制度充滿了敵意,他寫道:「學校裡的天文、邏輯、幾何、拉丁文等課程,我認為都很容易,但是唸好書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在西班牙的政權中獲得任用,既然那是我輕看的,我為什麼還要唸書學習?我認為讀書一定有一個真正的目的,可惜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他在唸中學時,經常把學校的課本燒掉,此一行徑成為許多同學的笑柄。
1594年,他進入魯汶大學(Louvain University)唸藝術系。魯汶大學是比利時最好的學校,海爾蒙特竟然讀到被退學。他轉而唸一所修道院學校,他整天在學校的四周逛來逛去,不久又離開學校。他寫道:「苦修禁慾是人變相的驕傲,如同彩色氣泡,外表吸引人,內容空洞。」離開學校後,四處漫遊。
回到校園的浪子
有一天,他無意中讀到聖伯納爾(St. Bernard, 1090-1153)的作品<<活在罪中的人>>(Living on the Sins of the People),海爾蒙特寫道:「我終於明白,讀書的目的,不是成為知識的主宰,也不是為了權力的攀登,而是服事上帝與幫助窮人。」他繼續寫道:「我決定唸醫學,因為上帝眷顧病人的知識,就在醫學院裡。」因此,他到魯汶醫學院(Medical College at Louvain)就讀。
1599年,他自醫學院畢業,他寫道:「醫學是充滿無知的地方。不同學派之間的辯論很多,解決紛爭的方法很少,連牙痛也不知道如何處理。」
求真的精神
1600年,海爾蒙特到瑞典學習醫學,他發現那裡的情況並沒有高明多少。1602年他轉往義大利習醫,失望依舊。他寫道:「醫學應該是醫生不帶主觀,純由病癥來做診斷,但是醫學教育裡卻充滿荒誕、未被證實的主觀方式在治療;例如用生飲山泉水、佩戴磁鐵、用手觸摸、吃棺木內屍體長出的菇類治病,用夢幻來解釋病情、用喝動物血液來增補精力等,這些看法都是未經深思的垃圾。」他轉往法國,又到英國。他發現:「整個醫學彌漫著不實的推測,而非建立在真實的證據上。建立真實的證據應符合邏輯的推測與精確的實驗。」他又寫道:「疾病是一種自然的現象,應該用自然的法則,而非從神秘的角度去解釋疾病。例如人被瘋狗咬到,感染到狂犬病,這不是瘋狗的靈進入人的裡面,而是狗的血液將病傳染到人身上的。」
化學分析的真義
1605年,海爾蒙特回到比利時,他在魯汶鎮上買了間房子,當作化學實驗室。除了偶然在魯汶大學兼課外,他日夜進行實驗。在中古世紀,化學不過是煉金術與製造塗料、玻璃的技術。海爾蒙特卻提出:「化學是探討大自然的一種途徑。化學實驗是一種沉重的負荷,做實驗時也是默想上帝作為的時候。」
「實驗室」(laboratory)的字源是lab與oratory兩字的組合,lab的原意是背載著沈重的負擔向前走。oratory的原意是教堂裡供人默想的房間。海爾蒙特寫道:「實驗不是經驗的重覆。蜜蜂有幾千年採蜜的經驗,但是沒有進步。實驗是帶著分析性的思考,只有如此才能發現隱藏在自然現象背後的知識。」
醫學研究是解決疾病的關鍵
1609年,海爾蒙特與蘭斯特小姐(Margarita van Ranst)結婚。蘭斯特是比利時西部大地主的女兒,是許多年輕人追求的對象,但是蘭斯特不為所動。反而在風聞海爾蒙特追求學問的熱忱後,親自到魯汶大學拜訪這位傳說中「拒絕開業的醫生」。
海爾蒙特向她解釋醫學界已有許多人在外開業,但解決疾病的關鍵,是需要長期留在實驗室的醫學研究者。開業的醫生能賺錢,留在實驗室的醫生,無法賺大錢。蘭斯特小姐決定嫁給這位思考醫學瓶頸的夢想家。她的陪嫁是四座城堡,讓海爾蒙特可以盡情地進行他的實驗研究,而無須擔心金錢的問題。海爾蒙特寫道:「上帝給我一個敬虔與尊貴的妻子,婚後我們謝絕社交活動,在衛爾瓦地(Vilvorde)城盡全力研究化學與幫助附近的貧民」。他們後來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
海爾蒙特進行了許多實驗,其中有四個非常著名的實驗,是近代化學、生理學、醫學的重要根基。為此後人稱他是「氣體化學之父」、「生理化學之父」。
柳樹的實驗
第一個是「柳樹實驗」(willow-tree experiment)。海爾蒙特寫道:「我實驗的動機是根據聖經創世記第一章,上帝創造世界的第一天,就創造了天、創造了地、也創造了水,因此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我的柳樹實驗,是要證明上帝創造世界的第三天,上帝說:『天下的水要聚在一處,使旱地露出來。......地要發生青草和結種子的菜蔬,並結果子的樹木,各從其類,果子都包著核。』因此樹木只要有水,就能供給植物生長所需。」
他將200磅重的土壤烘乾,然後在土裡種下5磅重的柳樹種子,收集雨水灌溉;五年後柳樹長成169磅3盎司重,他再將土壤烘乾稱重,土壤重量只少了2盎司。因此,他認為樹木重量的增加來自雨水,而非土壤。
他的實驗實在很精確,但是結論有點偏差,因為土壤損失的2盎司,不是他稱重的誤差,而是土壤提供植物成長所需的養分,不過在四百年前能夠有這樣的實驗,實在是不簡單,他已經證明生物的生長組成,水是最主要的成份。
這個實驗的進行,顯然經過長期細心的進行,才能有如此精確的實驗結果。「柳樹實驗」證明生命的生長,水是必須的要素,這個實驗開啟了後來生理學與營養學的研究。例如,法國科學家馬里歐第(Edme Mariotte, 1620-1684)就持續研究植物生長與水分的關係,他發現植物體內有兩種管子,一種是輸送水分,他稱之為「導管」,另一種輸送營養份,他稱之為「篩管」。馬里歐第因為這個發現,被稱為「植物水分生理學之父」。
木炭的實驗
第二個著名的實驗稱為「木炭實驗」(coal experiment)。海爾蒙特寫道:「創世記第二章提到,上帝將生命的氣息賜給人。因此,生物生存的基本要素除了水以外,還有第二種要素。」海爾蒙特稱這種要素為「gas」(氣體),gas是海爾蒙特創造的新字,其意思是:「氣體雖然與上帝賜給人生命的氣息不同,但是生命的存在需要氣體,氣體不像水份具有實體,而是可以揮發至空中的物質。」
海爾蒙特將62磅重的木炭燃燒,剩下1磅的灰燼,他認為:「灰燼之外,其他的部份都是氣體」。這是一個了不起的貢獻,他是歷史上第一個提出「空氣含有不同氣體,所以空氣並非純質」的人。海爾蒙特繼續燃燒不同的物質,他分辨燃燒產生的氣體至少有十五種以上。他發現有些氣體對於人體有不利的影響,因此他建議病人搬離氣味不佳的地方。
他也由分辨人體發出的氣味,提出人體疾病的分類,他提出:「病人身體的氣味,是診斷疾病的一個線索;有些味道來自汗水,有些是身體上的傷口,有些是體內腸胃不適所發出。身體的不同味道代表不同性質的疾病。」
海爾蒙特對於「氣體」的發現,開啟了後來氣體物理與化學的研究,人類由十七世紀至今,許多重要的科學研究成果都是以「氣體」為研究對象。例如英國物理學家波義耳(Robert Boyle, 1627-1691)一生最常引用的前人研究,就是海爾蒙特的實驗報告。波義耳重複海爾蒙特的「柳樹實驗」,證明該實驗的正確性,但波義耳提出土壤減少的重量是供給植物生長的必須,因為他將柳樹種在水中,柳樹根本長不起來,可見土壤是植物生長所必須的營養份來源。
胃酸的實驗
海爾蒙特第三個著名的實驗是「消化的實驗」(digestion experiment)。他花很多時間研究豬胃裡的液體,發現胃酸具有消化食物的功能。他寫道:「不同的種族對不同的食物有禁忌,例如猶太人與回教徒不吃豬肉。我給豬吃不同的食物,發現經過胃酸消化後,原來食物的特性都不見了,豬長出來的肉全沒有飼料的味道,反而是豬尿會有原來食物的味道。」海爾蒙特稱胃是生物體內的「廚房」,他由豬的胃部對不同食物的分解速度,提出食物可分為容易消化與不容易消化的兩種,只有前者適合給身體衰弱的人食用。
海爾蒙特用此原理,進而由病人尿液的味道與比重,判斷病人身體的消化代謝與身體康健的程度。他寫道:「化學不能瞭解生命的本質,但是化學可以瞭解生命的功能與現象。」
海爾蒙特用動物胃部的消化反應,來瞭解人體的胃部功能,提出醫療上的因應之道,成為後世醫學研究的重要里程,許多研究的方法都仿效海爾蒙特的這個實驗。例如「比較生理學之父」馬爾皮齊(Marcello Malpighi, 1628-1694)利用雞的肝臟做研究,瞭解人體肝的結構與功能。
尿道結石的實驗
海爾蒙特第四個著名的實驗稱為「尿道結石的實驗」(urinary calculi experiment),許多生理化學的研究都以此實驗為起始點。「臨床醫學之父」波爾哈威(Hermann Boerhaave, 1668-1738)稱這實驗為「無可比擬的發現,是當世代最佳的實驗。」。
海爾蒙特發現許多病人罹有「尿道結石」,當時無法解釋尿道裡怎麼會有結石現象。海爾蒙特經過長時間的觀測,發現解謎的關鍵可能在釀酒的技術裡。當時的釀酒工人都知道,為了讓發酵後酒中的混濁變的澄清,要將酒裝入桶中,推到陰涼的酒窖裡,低溫使得酒的混濁物形成「酒石」(tartar)沈澱,而且不會改變酒的原先風味。海爾蒙特認為:「酒石的形成是葡萄的成份,在發酵的過程中,轉化成為另一種物質,與發酵的氣體產生化學作用所形成的。」
飲食與疾病有關
但是海爾蒙特認為「酒石」與「尿道所結的石頭」不同,前者在高溫下會溶在水中,後者不溶。但是他假設尿道裡一定進行著類似的化學反應,是食物經過分解後,在尿道中經過發酵作用轉換為尿與氣體,尿中有些成份與氣體混合後就會沈澱結石。於是海爾蒙特進行實驗,將尿液通進氣體,果然產生顆粒沈澱,他發現所結的顆粒有幾種,一種是白色的結晶,另一種結晶較小,他推導這是不同的化學反應所導致。他的推論完全正確,有些結石是碳酸氨的沈澱,有些是磷酸氨的結晶。由實驗的發現,他建議患者在飲食上改進,少吃肉食,以免尿道結石。
真實的知識比蜜甘甜
海爾蒙特將他的實驗發現,寫成小冊,用來教導周遭的人。這些小冊慢慢的流傳出去,引來的反對也愈來愈多,當時的醫學界無法接受「醫學的知識,竟要依靠化學實驗」。西班牙的宗教團體也無法忍受有人「用聖經作為科學假設的依據」,政治界更反對他「為了實驗,棄絕擔任四個城堡之主的管轄責任。終日與些窮人、病人為伍,甚至常聞他們的尿」。海爾蒙特的答覆非常簡短:「如果你們真正嚐過知識的甘甜,就會發現那真比蜂房下滴的蜜甘甜。」
讓醫學脫離迷信
引起醫學界、宗教界與政治界三股勢力聯合反對的是海爾蒙特在小冊上寫道:「用磁治病是無稽之論。磁是使物體相吸的一種自然力量,人的想像力卻給磁披上神奇醫病的外衣。磁力若果神奇,就不該受距離的影響,不會隨著距離的增加而減弱。用磁鐵治病不過是江湖郎中迷惑人的技倆,神奇治病不過是懶人的藉口。」他這一段話罵到當時醫學界的主流勢力。
讓理性與信心合一
他又寫道:「當上帝造人的時候,是用祂的形像造人,人的理性是上帝所賦予的。理性並不違反信心,信心也不牴觸理性。信心彷彿是對未知之事拋出的一片網,但是真實的信心會逐漸地用理性思考未知之網內的每件事;同理,理性彷彿是不斷使人增進知識的方法,但是不斷思考背後的動力就是信心,相信這一切的思考活動是正確的。認為理性與信心相衝突的說法,不過是知識份子的愚民之論。」海爾蒙特又得罪了當時西班牙的宗教界。
逼迫的湧至
他繼續寫道:「最可怕的政治勢力,是政治與宗教掛勾。當政治人物鼓勵大眾去喝山泉治百病時,百姓要注意的不應該是泉水,而是湧流泉水的山上是放著哪一位大人物的彫像。」海爾蒙特又得罪一般百姓不敢得罪的大人物了。
1623年,統治當局下令焚燒海爾蒙特的所有小冊子,並由以前與他在魯汶醫學院共事的教職員(Louvain Medical Faculty)出面控告海爾蒙特的研究報告是「邪惡的小冊」;魯汶神學教職員(Louvain Theological Faculty)則表示海爾蒙特的見解是「可恥的看法」。1624年,他被法院判監禁,理由是:「化學是研究疾病治療的藝術?真是一派胡言。」
血淚的堅持
1627年,海爾蒙特才有機會上法庭辯解。他仍然勇敢直言:「有人用人出生的時間、天體星座的排列,去解釋人的命運。我們應要仔細的思索,什麼是時間的本質?星座的運轉只能代表時間的變化,不能代表時間的本質。星座只是天上的發光體,可以當作時間的記號,但是無法代表時間的本質,時間可以分為時、分、秒,甚至做出更小的分割,證明時間的本質是具有連續性的。星座既然不是時間,豈能代表人出生後的命運呢?」他的論點又得罪當時的世俗大眾。
結果他被宣判加重刑罰,且被加上手鐐腳扣,在公眾場合遊街四天。海爾蒙特仍然拒絕承認錯誤,因此又被加判全家長期監禁。監禁期間,他的兩個女兒生病,因為無法送外治療而死。海爾蒙特還是不屈服,真是持守真理者的本色。今天大學醫學教育開滿了化學課程,實在是三百多年前,海爾蒙特用血、用淚換來的代價。
海爾蒙特寫道:「雖然我的看法,人以為怪,但是我已經遙遙的望見,醫學將不斷地往前進步。願上帝讓更多的研究者明白人的疾病與軟弱,醫生將成為人與上帝之間的橋樑,願他們不要忘記醫學的知識來自上帝。」
由1624年到1642年監禁期間,海爾蒙特沒有再發表任何的研究,他人生末了的一段路,是被隱藏的;彷彿是被囚禁的,卻能安靜地將他畢生的精華寫成一本<<醫學的提昇>>(Ortus Medicinae)。1642年,他與家人才被解除監管,1644年12月30日,海爾蒙特病逝。死後兩年,他的兒子才將<<醫學的提昇>>出版。
指標的人生
海爾蒙特在晚年寫道:「我深知,我是一個軟弱與容易動搖的人。我祈求上帝不要使用我,我只是個無用的人。但我知道上帝的手在我的生命裡工作,使我在各樣的逼迫中,仍然繼續堅持下去,以指出未來醫學正確的方向。」時間證明海爾蒙特的堅持是正確的,化學的確為醫學研究與診治譜下正確的軌跡,為後世帶來醫學的提昇,也成為千萬病人的祝福。
參考文獻
1. Pagel, W., 1982. John Baptista van Helmont-Reformer of Science and Medicin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U.S.A.
2. Partington, J.R., 1989. A Short History of Chemistry. van Helmont. p.44-54. Dover Publications, Inc. U.S.A.
3. Grave, D., 1996. Scientists of Faith. Chapter 11, p. 50-52. Johannes Baptista van Helmont-Founder of Pneumatic Chemistry and Chemical Physiology. Kregel Resources. 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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