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友俞(執業律師)
台灣對「外來」得東西似乎總有著不明所以的好感,同樣是三菜一湯配主食,叫做便當賣八十元,因應原物料調整售價漲五元還會唉唉叫,但如果叫作「定食」就可以花兩三百元不嫌貴。
或是麵包店有賣的小蛋糕,一大包可能幾十元,但如果叫作「馬卡龍」,就變成一顆幾十元。當然,製作方式或是內容物有所不同,但其間的差異確實有如此懸殊嗎?而在價錢上所呈現差距的理由究竟是「異國」,或是「標示異國」(品名)?
二者的差別在於實質或者是形式,也就是說前者而言固然在內容或製作方式的實質面上與其他類似而由台灣「土產」的有所差別,但真正顯示出差距的事,後者對於異國標示的形式。而這不啻表現出一種崇洋的尊貴感追求,或說「儀式感」。
然而這種感覺的對面,正好就是台灣人的自卑,因此即便同樣是非本國人,白膚色的是「外國人」,深膚色的是「外勞」。 尤其,膚色之深達到光譜之底呈現黑時,又會再轉回成「外國人」。對台灣人來說所謂的外國幾乎與美國是等同的,所以黑膚色的外籍人士也會被當作「外國人」而有禮遇,會被如同白膚色的外國人一般被尊優對待,是在路上迷途會有「熱情的台灣人」上前主動協助的待遇。
然若膚色是半淺不深,處在光譜之間未至底端之黑,亦非起端之白,這種深色皮膚南島語族的褐深,那麼這些人就會被劃分為「外勞」,對這些人也有特別待遇,是特別差的待遇,是負面意義上的歧視。但這種尊卑的階級觀點劃分,正好是台灣人對自己種族歸屬上的貶低,也是對自己存在的賤待。
其實外來也可以舶來,舶,船也。讓我想到彭明敏在《自由的滋味》一書寫下的這段文字:
「1945年10月,消息傳來,中國軍將要在高雄登岸。父親被推選為歡迎委員會主席。………軍艦開入船塢,放下旋梯,勝利的中國軍隊,走下船來。第一個出現的,是個邋遢的傢伙,相貌舉止不像軍人,較像苦力,一根扁擔跨著肩頭,兩頭吊掛著的是雨傘、棉被、鍋子和杯子,搖擺走下來。其他相繼出現的,也是一樣,有的穿鞋子,有的沒有。大都連槍都沒有。他們似乎一點都不想維持秩序和紀律,推擠著下船,對於中能踏上穩固的地面,很感欣慰似的,但卻遲疑不敢面對整齊排列在兩邊、帥氣地向他們敬禮的日本軍隊。父親必想日本人不知對這些中國軍隊有何感想。他覺得一生中還沒有像這樣羞愧過。他用日語形容說:『如果旁邊有個地穴,我早已鑽入了。』這些勝利的中國軍隊,是以鄉村的拉伕所組成,他們一點都不理解歡迎會是專為他們特別安排的(他們大概一生從未受人『歡迎』過)。帶導他們的中國軍官既無致詞,也沒有向任何人表達謝意。不久,這些軍隊分散市區,開始掠奪,對他們來說,台灣人是被征服的人民。」
這些人是中國難民,是在國共內戰時可能在種田被拉伕充軍,雖然不情願但若成為逃兵則被處決,且在戰敗後不得不隨軍隊逃難至台灣島嶼。這樣的人並非要被譴責的,他們也有無法選擇的命運,無法歸返的家鄉。但他們所代表的「中國」,明擺著作為台灣島嶼所外來,卻在迄今仍獲有許多台灣人抱持著對「未來」的莫名好感所投射,這投射所指向的是對於這「中國」有民族認同的整體。
近來有個新的舶來品叫「達克瓦茲」,這裡並沒有要考究這款甜點的來歷或是由來,因為去排隊選購的人們並不會去細究,若是細究也不過是為了上傳自己買到、吃到這款甜點時能展現自己有點sense必須在圖片旁加些附註。翻譯曾經必須追求信達雅,現在只要純音譯就足夠,因為音譯所代表的是一種外來,而外來已經不知不覺連結上優越的,所以曾有展覽取名叫「歐布澤」,即便是Object也要用個莫名所以的名稱。同樣的,達克瓦茲也不需要有任何意義,只要是非本土的就已經構成被我國社會充分喜愛的條件。
台灣的歷史曾有一段空白,也產生了知識斷層,而這些來自於未來的抹殺幾乎連這段過程也被抹殺,即便這個歷史上的原因不是唯一,也是主要的。那些對台灣文化、台灣語言的貶低,使得島嶼人民對於自己的出身、語言以及存在都感到卑劣,進而直到今日都還不僅是外國的月亮不僅比較圓,連叫外國名的同樣東西都會比較棒。然而,在近年的西風東漸「平等」的觀念中,我們何時才能去實踐把自己也當作人來看待呢?進而,在對自己具有「台灣人」認知的基礎上,不去任意貶斥、抬升其他不同於我們的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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