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階級複製的故事

前言：本文作者是台北某大學教授，從貧困單親家庭成長。她脫離階級複製原因之一是被動投資，而最大主因是媽媽，她的教養造就自己穩定的性格與健全的判斷力，讓生活愉悅而滿足。(我從三篇編輯) 

(1)我媽媽的教養觀

 

我媽媽單親帶我，她是鐘點工，什麼專業技術都沒有，只能做清潔工，也在工地做過一段時間，工作內容主要是清潔工程垃圾和日常垃圾。為了生存，她曾嫁給一個比阿公年紀還大的老兵，但日子並不幸福。後來也與8+9交往過（黑道，出獄後經營宮廟），幾次帶著我去探監。

 

我媽沒有任何專業，但為了陪伴我，自修國中數學，陪我一起讀書，甚至教得比我國中老師還好。當隔壁鄰居因小孩考差而打小孩時，我媽都會跑去勸阻，說：「我覺得讀書也很辛苦，不比工作輕鬆。」但鄰居們都不相信，藤條沒停過。

 

那時的她，有時回家後會喜滋滋的跟我說：「你知道嗎？老闆今天又請我擬告示了！」因為工地老闆發現我媽的文采和語言邏輯都很好，每次對工人們張貼公告前，都會請我媽媽幫忙修過。我媽只能把她一身的才氣用在一紙公告上。

 

最近網路流傳一個笑話：「為什麼家長們只看成績？因為他們看不懂題目啊！」這話不能套在我媽身上，因為我媽真的很懂我在讀什麼。對，我媽很聰明、很有實力，但在一個沒有資源的窮困環境裡，她毫無發展的空間，甚至沒有自救的能力。

 

之前，我工作處一位清潔阿姨被解僱了。離職前一天，她還特地敲我辦公室門，告訴我她即將離開。「為什麼？」我問，她沒有答。直到幾天後女同事告訴我，她被解僱的原因是經常躺在廁所地板上睡午覺。我知道這樣有礙觀瞻，我知道她一躺，走道就過不去，無法使用裡面的廁所間。但當初我從來沒有一點負面情緒，每次看到她睡覺，我都很自動改用樓下廁所。

 

因為我想起我媽：當年她在工地當清潔工，午休時間常常不知所措——非常累，體力不支，但周遭躺在地上午睡的都是男工，她要找一個地方睡午覺總是很困難。我們對貧窮者常有很大的不信任感與排斥感，卻不自知。有些人常隱隱覺得這人就是行為失序、沒有能力、無責任感，所以才只能做這麼低薪而勞苦的工作。很少人去細想那失序行為的背後究竟是什麼原因。

 

我媽很愛做夢，但奇怪的地方是：她從來沒有把「賺大錢」的夢想放在我身上，她只希望我成為一個「非常有氣質的淑女」，教養中只叫我讀詩詞、學鋼琴，當全世界的人都認為她是笨蛋、把錢花在「沒有用的地方」時。

 

我媽這種公主夢，讓我學得很快樂很自由，還學得很好。我媽沒給我「將來要賺錢養家」的壓力，我就負責成為一個淑女就好了。現在我長大了，也確實不需要養家，因為我媽在我大學畢業時就離開我了。她過世的原因，不足為外人道，但追根究底有大半原因是因為「窮困」。 

鋼琴是她跟人求來的。學鋼琴很貴，她把錢都花在這了，當別人家有電視有線台有CD音響有電腦時，我們家都沒有。有次她看到我表妹的全校暑假作業：「請收看一集Discovery節目，並寫心得。」，然後說沒考慮到家裡沒有線台的學生。我阿姨答：「現在全天下可能只有你們沒有有線台吧」 

唯一跟發財夢有關的，她確實愛簽彩券，會問我前一晚夢到什麼數字。簽了兩三年後，發現不切實際，就沒有再買了，但還是會問我夢到什麼數字，因為隔壁鄰居媽媽們仍然愛簽，還很喜歡跑來問我數字，因為我是學霸。阿姨們覺得學霸做的夢特別可靠。如果真的中獎了，會給我媽媽小紅包。

 

我和我媽（唯一的家人）每次出遊前都會去翻旅遊書，找一個看起來很有眼緣的地方，把交通和電話記下來，然後週末一大早天未亮就開始搭公車、搭火車，轉車很多次才能到達目的地。我還記得我就著清晨六七點的陽光，在一個陌生的車站裡，跟媽媽一起等車的情景。小孩子應該會有起床氣，但我還是很安靜的趴在媽媽的大腿上補眠，因為我很愛她，也知道她很愛我，所以我不會白目的抱怨沒睡飽被媽媽拉起床趕路。

 

有次我們臨時有空出去玩，沒翻旅遊書，誤打誤撞找到叫「阿姆坪」的地方（未必現在的阿姆坪），裡面只是一園子的樹林，中間有很多木頭和麻繩編織而成的遊樂器材，人不多，我就一關一關的玩，玩得欲罷不能。我媽媽寫在日記上：「今天跟薰臨時興起出門玩，沒事先規劃過，結果找到一個不用門票、簡簡單單的小地方，叫『阿姆坪森林遊樂園』，裡面的木製器材很有趣，薰玩得很盡興，原來最好玩的地方，並不需要什麼大規模的設備。」

 

每一次跟媽媽旅行，都讓我回味無窮，記憶最深的幾個點，都沒有牽涉到什麼豪華的設施或高昂的花費。雖然她的日記大多是以我為主角在寫（因為她說這日記是我未來的嫁妝），沒有詳細記載她自己旅遊時的情緒，但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哈哈大笑的模樣，所以我相信這些對我媽也是很棒的回憶，雖然她現在不住在地球上。

 

我大學畢業後，拿美國學校給的獎學金出國，而她在我出國不久後即意外離世。多年後我終於回國，才有機會親自把她移葬到台北的詠愛園，就是《做工的人》最後一幕的樹葬區。我想著：如果當年也有網路，我媽是否可以有更多資源尋找自救的管道？

 

或者，至少不會這麼孤寂，不會只聽到週遭人覺得我媽「沒本事教小孩」、「學鋼琴沒用」這些評論，能往遠一點的地方找到一個知音。上帝知道鋼琴成為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依賴，大幅潤澤了我的人生。很多人覺得我成為學霸是因為我天生聰明，但他們不清楚這很大一部分靠的是我媽超前的教養觀念。

 

寫到這，好像要寫一個結局才對，例如回顧一下我媽做的夢究竟有沒有成功？——我有成為一個很有氣質的淑女嗎？當年她做夢時，還幫我幻想過我未來夫婿應該要怎樣。她總是往很知性那部分去想。很可惜她這部分沒有成功，因為我從來交不到男朋友～XD

 

不過我覺得我自己滿有氣質的，這點應該沒有讓她失望。兒時習性也造就我的極簡主義生活。我身上這件外出服快20歲了呢。還有一些媽媽的衣服，我還在穿。我的生活費應該是我朋友裡最低的，我卻一點也沒有辛苦的感覺，還覺得十分富足快樂。

 

(2)脫離階級複製 

媽媽從小就提醒我：我將來可能只是收入微薄的清潔工（即使我每次都考第一名）。我不知道她從哪裡學來這個階級複製的觀念，直到讀了她的日記，我才知道她這輩子都處於恐慌中，因為週遭很多人告訴她：她資源太少，只會害了我。 

我國中導師還告訴她，說我只會死讀書，不像其他同學寒暑假能出國見識，還會用電腦打遊記，所以我將來很難有成就。憑我媽再怎麼聰慧，以她這樣資源極度有限的階級身份，也沒有底氣去屏除外來的聲音，漸漸的就相信大家告訴她的：她會害了我一輩子。 

我一直以為合格的父母，只需要給予孩子快樂的童年。可能無人理解為何我現在打字打得淚如雨下。我多麼希望有人可以回到N年前我媽還沒走的時候，告訴她：她不會害慘她女兒，因為她已經給了我足夠的愛。 

我希望大家也可以給當今的父母更多的自信。我成功脫離階級複製，原因之一是被動投資，而最大的主因，則是因為我媽，她的教養造就今日我穩定的性格與健全的判斷力，讓我游刃有餘的過上現在的生活，愉悅而滿足。房產不是必要。被動投資才是。 

華爾街有許多職業是被限制股票期貨選擇權的，例如計量分析員（quant）之類，因為太接近內線資訊，被限制自身與家人不能投資個股，只能買指數ETF。但還是有大量菁英願意擔任分析師，可見指數投資就能帶來足夠獲利。（他們也成為我老同學領薪階級中收入最高的一群。） 

我採取被動投資超過20年，全是買美國ETF，目前（30幾歲）完全可以只靠利潤過活，不動本金。也就是說我可以退休了。我的報酬率不高，是很安全的投資，但我本金很大；本金大的原因是我薪水不會很低，但更重要的是我的休閒娛樂生活很豐富卻不太花錢，所以能存到只靠利潤就能生活。 

我住台北，很愛爬山，爬山很省錢，台北盆地四周都是郊山，大眾運輸可到。我還參與一些社會服務，主辦者提供免費餐會，我提供免費腦力與勞力，還可認識志同道合的朋友，學習經驗。我很愛跳舞，這三四年突然有很多免費露天舞會，每天都有，上一套課程就可免費跳一輩子。其實我沒有上過課，靠著看影片與社交舞會自學。舞友年齡層廣，已婚未婚都有，有人帶老公老婆和小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