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9日 星期三

(摘要)周怡:像學習活著那樣學習死亡

宮崎駿動畫影片《神隱少女》有一段經典台詞: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但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便不捨也該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別。

但宮崎駿沒有說的是,揮手道別的從容只停留在螢幕,現實是目睹死亡的痛苦後深深的自責和抑鬱,才是告別最後的記憶。更何況,同在這班列車上的你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到站下車。

最近,我有幸受邀近距離了解臨終關懷事工,驚覺大多數人終此一生學習如何去活,卻不曾花上一點時間學習如何死亡。

面對衰老和死亡,我們可以怎麼思考?春節時,一群學生在我家玩了一個生命旅程的桌遊。其中有一張卡片,要求玩家想像自己死亡時的場景。拿到卡片的玩家大多面露難色,他們像絕大多數人一樣,可能目睹過死亡,卻不曾想像過自己的死亡。

臨終關懷為何重要?第一,生命的需要。當衰老和死亡的威脅使我們對生活的欲望重新排序時,讓脆弱而衰殘的生命活出生命價值,恰恰是實踐彼此相愛的機會,並思考永生的盼望。

第二,醫療的選擇。大多數人對於死亡毫無準備,對於預後的估計總是過於樂觀。我們把醫院當成起死回生的地方,只要病人還有一口氣,一切延續生命的手段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們把親人交付在一輪又一輪加碼的治療中,哪怕激進的現代醫療手段無法治癒,只會延長他們死亡的痛苦。

而臨終關懷幫助我們梳理可能面對的醫療選擇,也幫助病患在尚有自主權的時候,為自己寫下預立醫療決定,保留他們撰寫自己人生篇章的自由。因為僅僅有得住、有得吃、安全地活著,對於人來說是空洞而沒有意義的。

從社會、醫療和靈性層面了解臨終關懷的重要後,我們面對衰老和死亡的朋友或家人應該怎麼做呢?在說做什麼之前,我想先分享「不該做」。

第一,不要把自己的需要當成他人的需要。對一個重症病人來說,持續的疼痛和慢性的炎症早已讓他虛弱不已,難以承受這麼強烈的善意。身體健康的人有時把關懷當成自我需要的表達,甚至是一種暗含功利目的的行動。

第二,不要把關懷錯當成教導。面對身體的病痛總有很多消沉的時刻。痛苦之人會發出「我想死」「我要自殺」的信號,教導者卻因著急於糾正他的錯謬,越過了聆聽,忽視他們的呼求。我們口中的教導或許確實是真理,但對病痛中的人來說,卻成了難以擔負的重擔。

因此,有效的臨終關懷總離不開信任、尊重、聆聽、同理和愛的行動。我們需要陪伴他面對洶湧而來的各種焦慮,了解他對死亡的看法,感受他在痛苦中發出的呼喊,對所愛之人的焦慮,以及對金錢的擔憂。

我們不能以為一次的談話就能觸及所有問題。要知道,對我們任何一個人來說,接受個人的必死性,清楚了解醫學的局限,認定盼望,從來都不是一種頓悟,而是一個過程。臨終關懷是把病患的需要放在第一位,不評判,同時盡一切的可能幫助病患完成生前的願望。

我們不是在病痛臨到時,才出現在他們身邊,而是當尚有餘日的時候,藉著為他們做一頓飯、陪他們看一次病、替他們更換陳舊的窗簾、聆聽他們對往昔的追憶,把愛行在他和他的家中。

而對於父母,我們正是最適合開啟艱難對話的人,了解父母未竟的心願、心中的隱憂、對醫療的顧慮及對死亡的恐懼,將幫助我們自然地將信仰帶到父母面前。

若醫療的干預已經無法治癒他們,就不要以孝順和愛的名義,不惜一切代價地救治,將親人捆綁在死亡的床上。適時放手也許會讓我們揹負道德的重擔,但我們的不捨不等同於親人求生的意願。真正的愛不是從自己出發,而是為著對方的益處。

儘管有一天我還是會掙扎於要不要給親人或自己插管,為著何時放手猶豫,但我已毋須懼怕死亡。因為真正艱難的不是簽下病危通知書的那一刻,而是在此刻確認人活著的真正意義和價值是什麼。若醫療的干預不可能治癒病痛,只是延長等待死亡的時間,那我甘願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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