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7日 星期二

房租,紐約中產階級的輓歌

房租,紐約中產階級的輓歌

居住2014年06月17日
布耶爾夫婦和他們的孩子、狗、貓住在上西區的一套一居室里。對於這戶人家和他們的預算來說,這套房子的空間捉襟見肘。
布耶爾夫婦和他們的孩子、狗、貓住在上西區的一套一居室里。對於這戶人家和他們的預算來說,這套房子的空間捉襟見肘。
Robert Capli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邁克爾(Michael)和梅蘭妮·貝朗格·布瓦耶(Melanie Bellanger Boyer)是來自巴黎的移民,現住於西90幾街的一套溫馨一居室內。他們,就屬於那種有時被社會科學家稱為「被遺忘的中間層」的人。
29歲的布瓦耶是財務審計,年收入9萬美元(約合人民幣56萬元)。他的妻子31歲,在動物收容所工作,年收入2.1萬美元(約合人民幣13萬元),薪水雖低,但福利優厚。自從兩人的女兒諾拉(Nora)今年1月出生後,這點福利可以說是幫了大忙。
去年8月,夫婦倆搬進一套500平方英尺(約合46平方米)的房子,租金2700美元(約合人民幣16876元)。這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好的房子了。它的亮點在於裸露的牆磚、帶有雕刻裝飾的壁爐和絕佳的方位——離中央公園只有幾步路。但是他們每月簽發的高額租金支票,也給他們帶來了日益沉重的負擔。
「要不是租金那麼貴,我完全可以呆在家裡帶孩子,」貝朗格·布耶爾夫人說,她指出,家裡每月的開支現在又多了一項——2000美元(約合人民幣12501元)的育兒費。「但是我得保住工作,因為我需要它的福利。所以,我們只能把諾拉送到託兒所。」
像這樣的家庭徘徊於希望和焦慮之間,就像在刀尖上起舞。他們的收入處於中等水平,但是有30%的收入要花在租房上。就算住房成本上漲,他們也依然要想盡辦法保住自己的公寓,因為他們知道,這座城市的住房市場競爭激烈,自己的選擇範圍只會更窄。受到租金管制的住宅套數越來越少,有幸在其中安居的人對此倍加珍惜。
在這類家庭最為常見的曼哈頓,形勢尤其嚴峻。這些居民擔心,假如失去了現在的住處,他們不僅在目前的社區呆不下去,還不得不搬離這座城市。這樣一來,通勤時間可能會更長,家人團聚的時間也會更少。這樣的擔心往往並不是杞人憂天。
這樣的群體包括:布耶爾家這類負擔著育兒支出的年輕中產階級家庭;靠固定收入生活的、年邁的紐約人;收入為起薪水平,卻因嚮往紐約的生活方式,兩人、三人甚至四人擠住在一起的年輕單身族。他們的情況,引起了越來越多的關注。
5月5日,紐約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宣布了一項41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563億元)的計劃,旨在為中低收入的紐約人新建平價住房。
幾周後,紐約大學富曼房地產及城市政策中心(Furman Center for Real Estate and Urban Policy of New York University)和第一資本銀行(Capital One Bank)聯合發佈了一份報告,題為《平價出租住宅行情》(The Affordable Rental Housing Landscape) 。報告顯示,低收入紐約人並不是為租金所困的唯一群體。所謂租金負擔重,就是指總收入中至少有30%需要用於支付房租和水電費。2012年,在中等收入家庭當中——比如年收入在9.1萬到15.2萬美元(約合人民幣57萬到95萬元)的三口之家,有14%或者大約29萬的家庭屬於這一類型。
「我們考察租房市場的行情是因為,近六年來,出租住房越來越住不起了,」富曼中心莫里斯平價住房政策研究所(Moelis Institute for Affordable Housing Policy)的馬克斯·韋塞爾庫奇(Max Weselcouch)說,「從2005年到2008年,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收入中值在上升,新房建設活動也達到了高峰。而從2009年到2012年,雖然初步估計顯示,紐約新增了20萬居民,但是建設活動卻非常少。」
5月28日,富曼中心發佈一份報告,題為《2013年紐約市的住房和社區狀況》(The State of New York City』s Housing and Neighborhoods in 2013)。報告得出結論稱,紐約市中等收入家庭的比例從1990年的61%,下降到了2012年的56%。
布耶爾家等家庭的經歷,就是對這些數據的生動註解。夫妻倆被高昂的預付費用嚇了一跳,其中包括中介費和兩個月的定金(多交一個月是因為他們養了狗)。空間是非常珍貴的。一張嬰兒床和一輛嬰兒車,緊貼在卧室的雙人床旁邊,嬰兒圍欄佔據了起居室的大部分空間。在餐椅上加放一個兒童汽車安全椅,就成為一把兒童高腳椅。不過最讓人焦慮的,還是對未來的擔憂。
「我不能抱怨,」布耶爾說,「我們過得還比較體面。但是我們擔心存不住錢。萬一生了病,要花一大筆錢,我們的存款可能就不夠了。要是在法國,我們所交房租占收入的比例可能一樣,但是醫療費這類開支都可以由社保覆蓋。」
「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他說,「年輕時住在曼哈頓是很好的。但是有了孩子,在這裡生活真的很艱難。我們需要更寬敞的地方,而我們31%的收入都用來交租了。」
儘管夫妻倆很想留在曼哈頓,但他們懷疑在今年8月租約到期後,可能還是得往更偏遠的地區搬,那裡的房價會便宜一點。
中等收入家庭之所以願意支付高額的租金,享受生活在紐約這類大都市的好處,或許是有充分理由的。生活在大都市的優厚福利體現在就業好、治安好、生活方式充滿活力,以及交通費用低廉。
「多花點錢住在這裡,或許是一個合理的選擇,畢竟你能得到很多東西,」亨特學院(Hunter College)城市事務與規劃系(Urban Affairs and Planning Department)的助理教授馬修·戈登·拉斯納(Matthew Gordon Lasner)說。不過在他看來,中等收入家庭為了享受這樣的福利,往往付出了意想不到的高額情感代價。
「在紐約,不是只有雅各布·里斯(Jacob Riis,一名丹麥裔的美國籍社會改革家,揭發社會腐敗現象的新聞工作者及社會紀實攝影家——譯註)那樣的窮人,才會有住房壓力,」拉斯納說,「在住房問題上,中等收入家庭也需要幫助。因為收入水平比較高,他們不能住國家為低收入家庭建的房子;但是他們又住不起市價房,因此覺得自己很弱勢。每次接到房東的來信說租金要漲,他們就意識到自己隨時可能被趕走,到時候又得付出更多金錢去租新的公寓,說不定結果會更慘——連這座城市也呆不下去。」拉斯納是《高額生活:在屬於市郊的世紀,共管公寓內的生活》(High Life: Condo Living in the Suburban Century,耶魯大學出版社[Yale University Press],2012年版)一書的作者。
「他們真的可稱得上是被遺忘的中間層,奢華住宅和公共住房都將他們拒之門外,」拉斯納說,他的院系最近發佈了一份報告,題為《紐約人將何處為家?》(Where Will New Yorkers Live?)。報告強調,面向中等收入家庭的平價出租屋已經越來越少。「他們的壓力不像低收入家庭那麼大,但是他們在生活中也面臨著極大的不確定性。」
紐約是一座租房者的城市——根據富曼中心的調查,在紐約市的300萬家庭當中,有三分之二的家庭是租房居住的——這也是富曼中心和第一資本銀行在報告中關注這一群體的一個原因。在紐約市的出租房源當中,有45%受到價格平抑或租金管制,8%是公共住房,8%是補貼房,其餘則都是市價房。
以前,一代又一代中等收入的紐約人,不需要費很大力氣就能找到住得起的房子。但是如今,情況已經發生改變,因為租金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扶搖直上,受到租金管制的公寓不斷減少,工資增長遲滯,而城市魅力的與日俱增,也加劇了市內人口的膨脹。
富曼中心的韋塞爾庫奇,把曼哈頓稱為「恐懼的震中」,這裡的形式尤其嚴峻。從2005年到2012年,曼哈頓地區租金的上漲幅度達到19%,超過了其它市區。在同一時期,原本受到租金管制的住宅,有四分之一解除了管制。
在紐約立足究竟有多難?三名來自佛羅里達州的20歲出頭的年輕人,就可以現身說法。她們今年1月搬進了東39街的一套900平方英尺(約合84平方米)的公寓。
左起:達娜·巴基奇、塞西莉亞·科斯塔和丹妮爾·德蒙,她們在東區合租了一套兩居室公寓。
左起:達娜·巴基奇、塞西莉亞·科斯塔和丹妮爾·德蒙,她們在東區合租了一套兩居室公寓。
Katherine Mark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這三位分別名叫塞西莉亞·科斯塔(Cecillia Costa)、達娜·巴基奇(Dana Bakich)和丹妮爾·德蒙(Danielle Dormand)的年輕人,都從事的是全職銷售工作。德蒙每周還有幾個晚上會去做兼職的雞尾酒吧女招待。她們的年收入加起來只有近1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94萬元)。
今年1月,她們的房產經紀人、Citi Habitats的丹·法爾科內蒂(Dan Falconetti)為她們找了一套可以看到東河(East River)景觀的兩居室公寓,還帶一個陽台。科斯塔特別喜歡那個陽台,她專門拍了張照片上傳到Facebook。一道臨時的牆,讓她們可以在客廳里隔出第三間卧室。她們每月的房租加起來是4100美元(約合人民幣25267元)。
幾個室友建起一堵臨時的牆,在起居室里隔出了第三間卧室。
幾個室友建起一堵臨時的牆,在起居室里隔出了第三間卧室。
Katherine Mark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和許多初到紐約的人一樣,三個人被這座城市的前景和其間的各種可能性深深吸引着。她們覺得,可以藉此機會重塑自我,讓生活恢復活力。
「我想嘗試和以往不同的新生活,」 巴基奇說,「我想住在大城市。我以前沒有工作,但存了些錢。我覺得我必須勇敢行動——沒有任何猶豫和退縮。」
科斯塔換了一種說法,表達了相同的想法:「我搬到這裡來是想改變生活。」
為了節省日常雜項開支,她充分利用了公司的額外補貼,比如辦公室里的免費酸奶和麥片。
「看電影太貴了,」 巴基奇說,「我來紐約已經有一年半時間了,只去過幾次。而以前我老是去看電影。」
對於習慣了一年四季宜人天氣的女性而言,靴子、冬季大衣這類太占衣櫃空間的大件服飾,都是不能碰的。「我從今年1月開始就一件衣服也沒買,」科斯塔說,「連商店都沒逛過。不能逛啊。」
事實證明,為公寓添置傢具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我們每收到一次薪水支票,就買一樣東西,」科斯塔說,「我的卧室里已經有兩星期沒有檯燈用了。」兩星期前,她們買了一台烤麵包機。
「美甲、修眉——這些統統都沒有了,」德蒙說,「我現在用的是盒裝染髮劑,吃幾美元的披薩,我已經學會去喜歡這種事了。在佛羅里達破產跟在這裡破產,可是兩碼事。在這裡,你口袋裡揣着40美元(約合人民幣250元)哪兒也去不了,連家門都出不去。」
巴基奇和科斯塔已經習慣了精打細算。
巴基奇和科斯塔已經習慣了精打細算。
Katherine Mark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經濟壓力總是揮之不去的。直到最近,她的收入不再僅按業績提成計算,情況才有所緩解。而此前,每到周五拿錢的時候,她都很害怕看到薪水支票上的數字。
不過,三個人都願意為了享受曼哈頓的生活方式而付出犧牲。至少當前如此。
「我非常自豪,所有人都為我驕傲,」德蒙說,「我並不只是離開了家鄉——我來的可是曼哈頓。」就連寫下「紐約(州),紐約(市)」這個地址的時候,她都感到自豪。
她們的經紀人也深諳這樣的得失權衡。法爾科內蒂本人最近也簽下一項租約,與六人合租了一套月租1500美元(約合人民幣9376元)的房子——「我只求室友只有六個,」他說,這是一套位於威廉斯堡的七居室躍層公寓。「我是2008年來的紐約,如果你當時問我,會不會住這樣的房子,」他說,「我會說,『沒門。』而現在,有這樣的機會就不錯了。」
除了市長的最新住房計劃外,政府還在做其它方面的努力。選區覆蓋了上西區大部地區的紐約市議會女議員海倫·羅森塔爾(Helen Rosenthal)正在尋找方法,使更多位於奢華建築內的住宅公寓對中等收入的家庭開放。
「收入在8.4萬到14萬美元(約合人民幣53萬到88萬元)的四口之家,就好比甜甜圈上的那個洞,」羅森塔爾說,「我們還沒有安置這個群體的方法。」
在這個問題上,她已小有斬獲,其辦公室與地產商TF Cornerstone開展了合作。TF Cornerstone正在西57街606號建設一棟包括1025個單位的奢華住宅樓,原本為年收入在1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94萬元)左右的四口之家預留了205套公寓,現在又增加到220套。
然而,市場對此類房源的需求遠遠超過了供給。第一資本銀行負責社區發展融資的勞拉·貝利(Laura Bailey)可以證實這一點。第一資本銀行會協助那些為中等收入家庭預留住宅單元的項目進行籌資。
「在皇后區法拉盛(Flushing)的馬其頓廣場(Macedonia Plaza),有4萬名申請者在競爭100多套公寓,」貝利說,「而在哈萊姆區(Harlem)的Sugar Hill Apartments,4萬8千名申請者在搶98套公寓。光看數字,你就知道我們有多頭疼了。」
對於租金壓力巨大的中等收入紐約人來說,最令他們恐懼的事情或許莫過於,一旦失業或租金上漲,他們就不得不與紐約訣別。
這就是今年63歲的黛安·奧爾德爾海德(Diane Ordelheide)的遭遇。2003年,她從聖路易斯(St. Louis)搬到紐約,就是為了追逐自己畢生的夢想——當一名女演員,開始演藝生涯。她實現了這個目標,在《法律與秩序》(Law and Order)、《我的孩子們》(All My Children)及好幾部電影和廣告片中獲得了出鏡機會。
然而,儘管她曾從事的25年教職可以讓她每年領取3萬美元(約合人民幣19萬元)退休金,事實證明,要找一套住得起的房子還是越來越艱難。奧德爾海德一個社區一個社區地尋找,終於在三年前找到一套已裝修的單間公寓。公寓位於西102街,月租1635美元(約合人民幣10220元)。雖然房子的面積照她估計只有200平方英尺(約合19平方米),但她非常喜歡其中的墨菲床(Murphy bed),和以花崗岩與不鏽鋼凸顯風格的現代化廚房。
黛安·奧德爾海爾的單間公寓從各方面看都很窄小;她已經逃離紐約,搬到了佛羅里達。
黛安·奧德爾海爾的單間公寓從各方面看都很窄小;她已經逃離紐約,搬到了佛羅里達。
Robert Capli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然而有那麼一天,奧德爾海德意識到,自己在這座城市待不下去了。
「我非常、非常想留下來,」她說,「這座城市改變了我的生活,我無法想像自己離開這裡之後的生活。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太可怕了。我的結論是,我必須離開這座城市。做出決定後,除了有些悲傷,我感覺輕鬆了很多。」
5月11日,奧爾德海德收拾好她的吉他、班卓琴和其它個人物品,準備搬往佛羅里達州,入住龐帕諾海灘(Pompano Beach)的一間鄉村小屋。那裡的月租是1345美元(約合人民幣8407元)。
「我盡量保持樂觀的心態,因為我沒有選擇,」她在準備搬家時說,「我本來希望,有我隨身帶去的這麼多東西,搬家就不會那麼難受了。但,這真的很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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