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湮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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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不要管那穿過濃密樹林敲打樹葉的雨聲,何不一面唱歌,一面慢慢散步呢!一根竹杖、一雙草鞋,比騎馬還輕快。大雨有什麼好怕?穿起簑衣,在湮雨茫茫裡,照樣可以像平常來去自如。
寒冷的春風吹醒我的酒意,有些微的寒意。這時遠方山頭上的落日代替湮雨,出來迎接我了。回想過去那是風是雨的地方,現在沒有了,甚至晴天也沒有了,而我也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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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蘇東坡是天才,當年真正的狀元,主考官歐陽修以為答卷是門生曾鞏所寫,給了第二,後來歐陽修向皇帝擧薦他是未來的宰相人選。事與願違,人生就是種種不料 (不過中國制度不良,歷代狀元沒甚麼貢獻)。
公元1080年,蘇東坡44歲,正值壯年,但他厄運不斷,因為文字獄的烏台詩案被誣陷,自知沒有希望生還,寫了兩首訣別詩給弟弟。後來宋神宗命令重新調查,給他一條生路,帶著20多口人,貶謫到湖北黃州。經過大苦難,從此他的人生觀變得豁達。這首詩就是那時的作品。
遇到重大挫折,接受能改變的,承認不能改變的,然後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從細微處讓生活美好起來,這是站起來的第一步。
朋友馬正卿為蘇東坡求情,在城東弄到幾十畝的荒地。由於荒蕪已久,加上大旱,滿是荊棘瓦礫。於是蘇東坡改穿芒鞋短褂,築水壩,建魚池,從鄰居處移菜苗。黃州是窮苦小鎮大荒地,被他改造成稻田麥田果園的小農場。
當孩子們告訴他,打的井出了水;或是地上冒出嫩苗,他都能像孩子跳起來。他為微風中挺直搖曳的稻莖,或月光下沾滿露滴的植物高興,也為吃到親手耕種的稻米滿足,索性自封東坡居士。東坡肉、東坡魚都是當時用便宜食材做出來的。
在那些日子,他對詩畫審美,使他保持敏感明亮的眼睛,而他讀書,對哲理的體悟,又讓他開闊活過曲折的人生。誠然,人生想要的愈多,負擔愈沉重,等到失去東西,這才發現生命所需並不複雜,而且唯有平靜的心,就能定住人生風波,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
一個仲夏之夜,他和友人楊世於江上喝酒吟詩,在如泣如訴的簫聲中,他寫下氣勢磅礡、膾炙人口的《念奴嬌 赤壁懷古》、《赤壁賦》。一天,他與劉倩叔共遊南山,友人以野菜相待,他感慨:人間有味是清歡。不久某天出門遇大雨,同行人被淋得狼狽,他回家後寫出這篇《定風波》。
身在塵世,心在方外,歌聲雨聲,聲聲入耳。蘇軾的淡定與安然寫入詩中,如此忘卻紅塵之中的煩惱與牽絆,遠離世間的紛爭。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他的生活哲學是,遭逢挫折總是微笑接受,然後從中醒悟過來,而大自然總是無私相隨,這是崇尚「天人合一」,明白一個人的本質限制,鼓勵人們享受生命美好的老莊思想。
後來他起起落落,但始終未被打倒,所以他最大的才華,就是當悲劇來臨,善用具體而微的快樂化解悲傷。因此,生活幸福不在於奢靡刺激,而在於有沒有把每天過好的心性,和發現生活之美的眼睛,若是如此,走過艱難曲折,裡面就藏著福分,就是老子的「禍福相倚」。
出身貧窮,有人自棄、有人向上;來自問題家庭,有人記取教訓、有人重蹈覆轍。自我調整確是療癒之道,正所謂「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蘇東坡藉著認命與樂觀之道,將悲歡離合喻作「月有陰晴圓缺」來療癒自己。
林語堂這樣形容蘇東坡的生活哲學:除非參透人生、悲苦後,悟出歡樂,成為微笑的哲人,否則難稱為智者,因為哭泣後才可歡笑,哲人從悲哀中醒悟過來,才有超脫世情的豁達,心存感恩、慈悲與忍耐。當現實主義的理想家,滿腔熱誠的達觀者,坦然接受不如意的事,保持積極的人生觀。
然而,我要叩問,蘇東坡內心深處可否滿足這樣的人生?是否充滿無奈與遺憾呢?從這千古吟唱,外人很難知道。千里共嬋娟,盡心盡力就放下了,沒有錯,只是有沒有可能,不必不倚靠樂觀思想或無奈地放下,心靈深處仍擁有平安盼望而持續往前呢?
常識告訴我們,這種平安盼望不是不知所云時隨口迸出來的,更不是虛無飄渺的願望或樂觀的想法。我們需要真實、有意義、有力量的盼望,有一種帶著真正的應許的力量。
eaton
2015/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