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日 星期二

蘇東坡:《定風波》

蘇東坡《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湮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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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不要管那穿過濃密樹林敲打樹葉的雨聲,何不一面唱歌,一面慢慢散步呢!一根竹杖、一雙草鞋,比騎馬還輕快。大雨有什麼好怕?穿起簑衣,在湮雨茫茫裡,照樣可以像平常來去自如。

寒冷的春風吹醒我的酒意,有些微的寒意。這時遠方山頭上的落日代替湮雨,出來迎接我了。回想過去那是風是雨的地方,現在沒有了,甚至晴天也沒有了,而我也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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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蘇東坡是天才,當年真正的狀元,主考官歐陽修以為答卷是門生曾鞏所寫,給了第二,後來歐陽修向皇帝擧薦他是未來的宰相人選。事與願違,人生就是種種不料 (不過中國制度不良,歷代狀元沒甚麼貢獻)

公元1080年,蘇東坡44歲,正值壯年,但他厄運不斷,因為文字獄的烏台詩案被誣陷,自知沒有希望生還,寫了兩首訣別詩給弟弟。後來宋神宗命令重新調查,給他一條生路,帶著20多口人,貶謫到湖北黃州。經過大苦難,從此他的人生觀變得豁達。這首詩就是那時的作品。

遇到重大挫折,接受能改變的,承認不能改變的,然後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從細微處讓生活美好起來,這是站起來的第一步。

朋友馬正卿為蘇東坡求情,在城東弄到幾十畝的荒地。由於荒蕪已久,加上大旱,滿是荊棘瓦礫。於是蘇東坡改穿芒鞋短褂,築水壩,建魚池,從鄰居處移菜苗。黃州是窮苦小鎮大荒地,被他改造成稻田麥田果園的小農場。

當孩子們告訴他,打的井出了水;或是地上冒出嫩苗,他都能像孩子跳起來。他為微風中挺直搖曳的稻莖,或月光下沾滿露滴的植物高興,也為吃到親手耕種的稻米滿足,索性自封東坡居士。東坡肉、東坡魚都是當時用便宜食材做出來的。

在那些日子,他對詩畫審美,使他保持敏感明亮的眼睛,而他讀書,對哲理的體悟,又讓他開闊活過曲折的人生。誠然,人生想要的愈多,負擔愈沉重,等到失去東西,這才發現生命所需並不複雜,而且唯有平靜的心,就能定住人生風波,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

一個仲夏之夜,他和友人楊世於江上喝酒吟詩,在如泣如訴的簫聲中,他寫下氣勢磅礡、膾炙人口的《念奴嬌 赤壁懷古》、《赤壁賦》。一天,他與劉倩叔共遊南山,友人以野菜相待,他感慨:人間有味是清歡。不久某天出門遇大雨,同行人被淋得狼狽,他回家後寫出這篇《定風波》。

身在塵世,心在方外,歌聲雨聲,聲聲入耳。蘇軾的淡定與安然寫入詩中,如此忘卻紅塵之中的煩惱與牽絆,遠離世間的紛爭。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他的生活哲學是,遭逢挫折總是微笑接受,然後從中醒悟過來,而大自然總是無私相隨,這是崇尚「天人合一」,明白一個人的本質限制,鼓勵人們享受生命美好的老莊思想。

後來他起起落落,但始終未被打倒,所以他最大的才華,就是當悲劇來臨,善用具體而微的快樂化解悲傷。因此,生活幸福不在於奢靡刺激,而在於有沒有把每天過好的心性,和發現生活之美的眼睛,若是如此,走過艱難曲折,裡面就藏著福分,就是老子的「禍福相倚」。

出身貧窮,有人自棄、有人向上;來自問題家庭,有人記取教訓、有人重蹈覆轍。自我調整確是療癒之道,正所謂「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蘇東坡藉著認命與樂觀之道,將悲歡離合喻作「月有陰晴圓缺」來療癒自己。

林語堂這樣形容蘇東坡的生活哲學:除非參透人生、悲苦後,悟出歡樂,成為微笑的哲人,否則難稱為智者,因為哭泣後才可歡笑,哲人從悲哀中醒悟過來,才有超脫世情的豁達,心存感恩、慈悲與忍耐。當現實主義的理想家,滿腔熱誠的達觀者,坦然接受不如意的事,保持積極的人生觀。

然而,我要叩問,蘇東坡內心深處可否滿足這樣的人生?是否充滿無奈與遺憾呢?從這千古吟唱,外人很難知道。千里共嬋娟,盡心盡力就放下了,沒有錯,只是有沒有可能,不必不倚靠樂觀思想或無奈地放下,心靈深處仍擁有平安盼望而持續往前呢?

常識告訴我們,這種平安盼望不是不知所云時隨口迸出來的,更不是虛無飄渺的願望或樂觀的想法。我們需要真實、有意義、有力量的盼望,有一種帶著真正的應許的力量。

eaton

2015/07/10

從托爾斯泰作品,看人生值得追求的東西

前言

托爾斯泰(1828—1910)被認為是世界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復活》這幾部被視為經典的長篇小說。

英國年度最佳傳記獎的書這樣描述:「我們知道人生,我們知道自己活著,也知道充滿聲音和景象的世界。但是當我們第一次讀托爾斯泰的時候,會覺得以前好像都是通過布滿灰塵的窗戶在看這個世界。」

描寫人生(life)與人性(humanity)的小說很多,寫實小說《紅樓夢》就其中之一。但是,托爾斯泰會追問:這樣的人生值得嗎?怎樣才是最值得過的人生?什麼是人生中最值得被珍惜的?

跟許多探究人生的哲學家不同的是,托爾斯泰不表現機智,而是尋找真實的生命實踐。托爾斯泰從感到徬惶、縱慾而無法自拔,最終成為信仰堅定的信徒,一路走來,不曾鬆懈自我鞭策,也不曾放棄追求真實有價值的生命。

托爾斯泰晚年寫的一部很薄很感人的小說《伊凡•伊列區之死》(1886),正是探討一個問題:「人生真正值得追求的是什麼?」,我以為,或許懷抱熱情、認真生活,但困惑的年輕人可以從中受益。但說薄,還是要讀很久,或許您可以先閱讀這800字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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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出身貧苦的伊凡開始。

伊凡是個高等法院檢察長,有位漂亮太太,交往的都是上流和貴族。他從小聰明伶俐,善於察言觀色與應對逢迎。因為出身貧苦,從小力爭上游,立志要出人頭地。他順利拿到大學文憑後進入法院,比別人更用心辦案,也擅長交際,很快獲得升遷。

中年時,他和太太搬進彼得堡寬敞的豪宅裡。就在掛窗簾佈置家時,他從高高的梯子上摔下來,從此臥病不起。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有很多時間看身邊的人以及他所擁有的。他極力想要擺脫中產階級的品味,從傢俱到窗簾,沒有一樣和上流階級不同。就像他的一生,他不甘心當平凡人,但是從來不曾追求過任何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他不曾問過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他追求的只是因為別人認為很體面、值得稱許或羨慕。就像他的婚姻,不是兩人相愛,而是大家認為條件相當,非常體面。

臥病以後,他那愛慕虛榮的太太和女兒不曾真正關心過他。其實,他也不曾關心過別人。醫生不在乎他的疼痛與憂慮,不把他當作一個有感覺有思想的人,只是機械化用專業角度處理他的身體。就像他在法院的一貫風格,只想從專業角度冷漠而優雅地處理案件,冷漠到近乎無情與殘酷。即使發現當事人有冤屈或不得已的苦衷,他還是鐵石心腸依法辦事。他的同事沒有人同情他,反而整天打聽他的空缺可以帶來的升遷機會,就如同他以往的一貫作風。

他和家人聯結一起的力量不是愛情與親情,而是虛榮心和面子;他和同事連結在一起的不是情誼或關懷,而是利益和人脈的經營。沒有人是真心地活著,大家都只是活在別人的期許和羨慕裡!

當他看透一切,突然發現他從來不曾有過真心的喜悅和眼淚,不曾為自己的心願生活、奮鬥,他的一生根本是虛假空洞、不值得的。他很想從頭來過,嘗試過更貼心更真實的人生。但是他已經是絕症末期,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人生最可怕的,莫過於在不可能重頭開始的時刻裡,卻對過往一生感到後悔!那麼,人要怎麼活這一生才會覺得值得呢?我們可曾認真想過?「贏得全世界,失去自己」正是伊凡的寫照,但會不會可能是整個台灣社會盲目追求的人生目標呢?(ea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