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給我的寶貴遺產
親愛的媽媽離開世間了。1923年8月13日出生，2013年6月29日下午1點37分安息，瀟灑走一回，下車空出空位，讓位給上車的新人。我跟媽媽相處50年，漫漫長路中同甘共苦，歷歷在目，難以忘懷。媽媽為我見證何謂「包容」，那是將苦難看作珍珠形成中必要承受之重的見證。
在艱苦的1920年代，母親沒有機會受教育，但是卻留下很多美好回憶。那些回憶與林語堂的「京華煙雲」書中六位女性的種種特質：不隨便放棄、勇氣、感恩、母性、純樸、善良、隨緣、患難相助、智慧等高度相關。我相信，這些生命特質源自於母親為家奮鬥與犧牲的勇氣。
林語堂曾說：我們需要的是深度，而我們所沒有的正是深度。依我個人的人生經驗，人間並非天堂，沒有烏托邦的人生。母親的傳承讓我體會到，人若規避責任，很難可以逃脫帶來的虛無感，奮鬥與犧牲反而可以讓人昇華，擁有更多的幸福感。
這個體會正如傅雷在貝多芬傳譯者序提到：唯有真實的苦難，才能驅除羅曼蒂克的幻想式苦難；唯有看到克服苦難的壯烈悲劇，才能幫助我們擔受殘酷的命運……不經過戰鬥的捨棄是虛偽的，不經磨難的超脫是輕佻的，逃避現實的哲學家是卑怯的。中庸，苟且，小智小慧，是我們的致命傷。
感謝母親為我留下的回憶，讓我能夠勇於明白何謂深度。我要講述妳的寶貴遺產：
1.不隨便放棄
媽媽在台中沙鹿出生，家裡開沙鹿最大的柑仔店，家境很好，但外祖母偏心，為讓大兒子多喝奶水，將妳送人當童養媳。新家貧窮，沒讓妳上學。結婚不久，父親被日本人徵召到南洋參加二戰，妳只領到兩個月安家費，不再有任何補助，只好向人租半分地種蕃薯，每天吃蕃薯配蕃薯葉。父親是老二，他是代替哥哥(我大伯)去當兵的，但大伯對母親不聞不問，只顧自己的家庭。
當時，父親家鄉同梯隊的幾十人幾乎死光，倖存者只有父親帶的小隊，因為他做正確判斷，走另外一條小徑。後來還是在菲律賓的叢林被俘擄，輾轉送到澳洲，大戰結束兩年後才回到台灣。
到家門口時已三更半夜，當他輕喚母親小名時，母親還以為魂魄歸來。那段艱苦的五年，三不無時躲轟炸，後來不到三歲的長子感冒發高燒，沒錢就醫，眼睜睜看著孩子死了。這段故事，我寫篇：惡言批評講出事實的人，肯定不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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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返台前全無消息。父親的大姐時常勸媽媽改嫁，但妳堅持忍耐，等待夫君回來。媽媽有很多理由放棄婚姻、放棄人生。但是這個故事告訴我，不論如何，人生不應該隨便放棄，應該勇敢面對困難，應該堅持到底。
經上說的，正好下了註腳：就是在患難中，也是歡歡喜喜的，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羞恥。(羅5:1~5)
2. 時常感恩
父親在南洋的那五年，父親的大姐有時從龍井步行兩個小時，冒險偷偷將自家種的米和河溝裡撈的小魚送給媽媽。那時米要繳給政府，絕對是冒險。媽媽每每想起這段，總是感激萬分，常藉機探望，不知感謝幾次，妳都不嫌煩。
偏心的外祖母晚年時，時常到嘉義與媽媽同住，媽媽盡心照顧；甚至外祖母去世前一個月臥病在床，媽媽同床照顧，完全沒有怨嘆。沒怨嘆妳那麼小就被送人做童養媳。
母親是在醫院加護病房去世，我無緣在病榻前看妳閉目。但每次到一般病房或是加護病房看妳時，我常摸著妳的臉頰，向妳道謝。我想，這源源不絕的愛是妳傳給我的。妳醒時，想跟我說話，卻無法出聲，妳帶著些微的淚光看著我，我知道那不是悲傷，是最貴重的幸福感。
3.總為孩子打拼
四十年前，天未亮，媽媽即外出幫人洗衣，中午才得休息。為了多賺一點錢，傍晚又外出洗到晚上，記得每人每月工資1元。肚子餓了，喝白開水充饑，為讓兒子能過好生活——坐三輪車讀私立幼稚園，吃昂貴的營養品。
媽媽因長期接觸肥皂水，腳指頭及手指縫常年腐爛，天天擦藥，沒有一天好過。妳沒有怨嘆，忍耐二十年，直到心臟無力，無法洗為止。說忍耐，應該還不足以形容。妳的身體不好，頭部小時候被重物打中，傷到腦神經，所以洗衣服時，不時頭會顫一下。
無法洗了，妳改推車賣冰水、擺地攤、做家庭加工、到三合板、千斤頂工廠做工。我沒來沒有聽妳喊艱苦。從我有記憶開始，妳就為孩子打拼，就是為我打拼，為一個三歲抱來的養子打拼！既往矣，但往事歷歷不如煙，這是那一代人的艱辛。
看妳這麼打拼，不知道的以為妳有自信。其實只是勇敢做前鋒！那個年代不必有自信，只要勇敢面對就夠了。我明白，沒有受教育、貧窮，在妳的心靈深處烙印著懦怯、缺乏自信。我小時候何嘗不是如此？因著懦怯，我們習慣不與人爭，能讓就讓，縱使受欺壓，忍著憋著是我們的代名詞。
後來打拼總算有些成果，我們不再懦怯沒自信，但那段經歷，卻讓我們比常人能更深地體會感恩、惜物、忍耐到底的深層含意。
我大學讀夜間部，白天在工廠上班，一年很少休假，甚至某年只休一日，一大早還可以兼差送報紙。多少個寒風冷冽的冬日，多少個跟風雨抵抗的夏日，過程中不以為苦。這種衝勁，母親的示範影響很大。
4. 純樸，懂得享受人生
我們原本住在埤仔頭。住的厝是六十年前媽媽跟父親從沙鹿搬來嘉義時租的家。屋主倒會，媽媽是會腳，妳在第一時間向屋主提議，到保正寫讓渡書。後來其它會腳向媽媽訴苦，說他們慢一步。
那間厝不到10坪，卻讓我們住30年。 後來媽媽存了錢，地板鋪上水泥，妳時常躺在平滑的地上睡午覺，有笑容、表情很滿足。雖然媽媽物質生活欠缺，但懂得如何在困苦的環境享受人生。
媽媽渴望可以像姐妹一樣讀小學。有次中正大學開銀髮班，妳終於能揹著書包，跟著鄰居 素琴姨、阿嬌姨去聽課，老師非常稱讚妳的認真。雖然妳怕花錢，只讀兩期，但每次提到這事，總是享受那種感覺，像不忍離開花蕊的蜜蜂。
媽媽，妳可知，我也像妳一樣可以簡樸過日。聖經說，有衣有食就當知足。這是人生立於不敗之地的重要武器。
5. 善良
記憶中，除了妳跟丈夫吵架外，未曾與人吵架。妳生性善良，習慣靜默應對。921地震時，妳跟鄰居秀玉包了好久的粽子，只為盡一分心力。媽媽寧願省吃儉用，但鋪橋造路、幫窮人都樂善好施。捐的錢不多，但是手上多數的錢，像耶穌讚美捐一個銅錢的婦人。妳總是講，有吃有喝就應知足。
有次，妳參加讀經會時，被高高掉下的安全帽打到的，頭部有個大疤痕，但妳沒要求對方賠償，說人家不是故意的。
錢財是被世人看重的，妳辛苦幫人洗衣掙來的何嘗不是如此。然而，跟妳十分熟悉、生性純樸的隔鄰阿姨，因為被女婿唆使，惡性倒了三個會，妳心痛，那筆錢要付買民雄金世界房子的期款，但也知道事情過去了，沒有叨叨上口，從沒聽過妳罵她甚麼。隔壁阿姨看不下去，跑到倒會阿姨藏匿處，跟她說不應該倒人家的甘苦錢，對方才還了一部分的錢，5萬元。
有次，妳在台北搭捷運，妳看到孫子快跌倒，妳扶著，反被推倒跌落坐在電扶梯。那次意外，讓你來漸次產生後遺症：「脊椎嚴重彎曲，無法平躺，無力起床」。你不願責怪孫子，只告訴我有這事，也不說誰推的。
我回南部陪妳一年，妳總惦記台北的家人，常催促我回去。不過，那年莫拉克風災水淹滿一樓，母親逢人便興奮提及，還好有我在，不然會死於惡水。
早年二姊投資嘉義的房子，因為虧錢，遲遲未賣出，結果越虧越多，向我借了數百萬。媽媽叫我把債免了。這是一筆大錢，跟媽媽說了，但沒改變想法。媽媽不像一些人，傳統只顧兒子。
6. 念舊隨緣
早年我希望你搬到台北同住，但是你怕打擾我們，說能看到孫子，為他們祝福，就感到幸福了。有一年，妳同意北上，我在北投買了兩間新房，風景甚好，一大一小，同層隔壁，但過了幾天，妳還是捨不得離開淹了兩次水的金世界。
大的那間及時退訂，小間交屋後，空了一年，賠一百萬賣掉。沒跟妳說這事，不然妳會北上的。我常邀妳去設備完善的安養中心住，但你總說：我不要不要享受、即便今年過年前看護要過年，妳到二姐家暫住，你仍然念念不忘要回故居。
媽媽，謝謝妳。「念舊隨緣」好似烙印在我腦海。我倆不輕易買東西，因為不想輕易丟東西，總是能修補就修補，這是回敬萬物的一種方式。若是東西壞了，我們心存感謝，道聲謝謝，謝謝無怨無悔的幫助。回首過往，我感謝老爺摩托車、感謝破損衣服、撫摸感謝舊鞋、感謝舊腳踏車、搬離租屋的感謝…。這何嘗不是幸福？
7.智慧的教導
我從小就做好多家事，就算一開始做的不好，媽媽也不會插手，因為這樣，讓我養成愛做工作、愛整齊的好習慣。這是妳的智慧教導。國中有陣子，我常駐足社區的賭間。媽媽勸我時，只哭一下，然後嘆了一聲說：改一改吧。有次，妳很神奇，操著國語說：乾脆點，聲調是鼓勵、朋友知己的口氣。那次起，我就遠離，電動遊戲也不想玩。
8. 讓我體會生命的連結
妳平常是沉默的。我工職畢業後，到台中化工廠輪三班。民國74年，妳到我工作的台中找我。你的手臂綁著厚厚的繃帶，因為工作時手臂捲進機器。妳流淚對我說：以為看不見我了。當時懵懂的我強忍淚水，並未擁抱妳。但是那刻起，我知道，我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
媽媽，我跟妳做伙50年，有好多的故事啊！妳在漫長的歲月為我付出，我如何能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感謝妳留下的這些遺產，我寫下來，希望後代能體會。媽媽，作妳的孩子，我感恩，感謝妳給我的一切。
然而，我替妳感到不甘，有錢人家的女兒，竟然這樣。這是時代的悲劇。我是養子，年紀跟妳差39歲，當時能力有限，沒給過好日。而妳的哥哥，越位喝妳的母奶，風光留日多年，光復後當警察局長，但被陷害而去掉官職(可能是妻子拿人家的錢)。
這裡已是回憶信箋的邊緣。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人無法重複走進同一條河流，回憶總歸回憶，而我注視深淵，深淵也注視著我，感謝自己至今仍存著一顆單純的心。最後，改寫碩士論文序，道出此刻謝天謝地的心境：
維北有斗不可揖酒漿，維南有斗不可以簸揚。於是苦澀的甜蜜，從逝去的日子神經質地飛來。
蕭蕭然，在阿里山下的第一張床。未解憶長安的孩提，開始新誦令人涕下的長江嘉陵江，濁水溪八掌溪竟是陌生。然後是嘉工三年的萃取分餾，與工讀合板、食品工廠連袂。
嚥下第一次的離情在18歲。鬚鬢猶白的父親母親，在顛簸的鐵路上送走懵然的孩子穿過花花的大肚溪。然後白日是刺眼單調的白色碳酸鈣，四萬倍電子顯微鏡下的美麗立方晶。
夜涼如浸，蟲吟如泣，人起伏在大度山上。摩托車奔放三萬五千公里，算是長征，只為一張晦澀的大學文憑。這是伴隨五陵少年的歲月。驪歌聲終於響起，催促縱情昏焰東海宮燈的青年。
熟悉的又變陌生，陌生的又變熟悉。從濕紅流碧的紗帽山風情迤邐而下，到躺在淡水暮色的觀音山，又擺著一張張的床。夜雨漲肥秋池，新浴的蛙聲，堂堂從不遠山谷升起，而人醒在第五張床。
醒來。謝天。謝地。想著一張張曾經幫助我長大的臉。(台北，80.6.18)
兒子 振東 敬上 2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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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1)
原以為不再那麼憂傷。沒想到媽媽出殯了，我仍然如此傷心。50年，好長的歲月啊！互動不知凡幾？我需要一段很長時間才能恢復。求神幫助。
媽媽進入加護病房三次，第一次三天就出來。但是痰很多，隔了一週，再進加護病房，那次插管治療，隔一週後又到一般病房。醫生說，妳一周後就可出院。那週我安心北上，晚上睡得很好。無奈預計出院前三天，又呼吸困難，再轉入加護病房，隔兩天就走了。陪你3個月的外傭 NURJANAH 無法陪她到安養中心了，只能流淚向你告別。(前面幾年是兩位本國看護，可能媽媽不想花錢，故意找晚班麻煩，後來找不到，只好找外傭，然後到姐姐家住)
媽媽的死因可能是沒對症下藥或抵抗力差。泌尿道感染一直沒好，吃了嘉基一個多月的抗生素(之前陽明醫師兩週就好)，每天昏昏沉沉的。可能這樣，吞嚥神經失調，看門診時，姐姐沒常識給妳吸管喝亞培，導致吸入性肺炎。像她這麼嚴重，或許一開始就應插管吸出牛奶，但醫生只用傳統漸進方式。住院一個月，抗生素也用了一個月，腎臟功能受損，所以醫生不敢給她太多水。後來血太濃稠，發生血栓，接著腸道潰爛出血，醫生只好放棄治療。
到底是碰到庸醫或是年限已到，無法承受這一場戰爭？我無法確定。看到媽媽抽痰插管痛苦，離開是好的。媽媽，我好想你，真的捨不得你走了！我豈能流淚送你，就能得到釋放？就像長今懷念母親、師傅一樣。擦掉眼淚吧！雖然過去的日子，我難以忘懷，但終要揮別痛苦，媽媽給的，會成為我恩典和喜樂的來源。
也想起啟示錄21 : 3-7：「看哪，上帝的帳幕在人間！他要和他們同住，他們要作他的子民。上帝要親自與他們同在。上帝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痛苦，因為先前的事都過去了。」「看哪，我把一切都更新了！」「成了！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開始，我是終結。我要把生命的泉水白白賜給那口渴的人喝。得勝的要承受這些為業；我要作他的上帝，他要作我的兒子。
………….
後記(2)
最近讀到老人飲食，想到媽媽生前用餐。媽媽總滿足她的三餐，不管可不可口。四年前我回嘉跟她住一年。我煮的伙食很簡單，又常重複，但她從不抱怨。聽她跟鄰居素琴姨對話，兩人總是懷著感恩的心，像忘年之交，彼此惺惺相惜。
母親欣賞我買的芝麻包、菜包、紅豆包。也樂於享用簡單的餅乾，像是可口餅乾等，對冷凍的黃豆炒飯及香椿炒飯更是讚不絕口，經常說二姐一定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炒飯，叫我要買給她嚐嚐看。
有時候，母親胃口不好，吃不完，我經常半鼓勵半強迫吃完。有時我懶得煮，用八寶粥當餐。媽媽還是很高興吃。同住一年後北上，我為他準備十種以上材料的三餐，一盒盒分裝在冷藏庫，約莫二十盒。
後來媽媽向素琴姨抱怨，吃膩了。後來素琴阿姨提起，我決定每週回嘉，好讓她活得更好一點。還好那時，麻吉素琴姨常到家裡陪妳，牽妳在河堤散步，孤獨的心得到撫慰。
在媽媽去世前兩年多，仍然可以自己用餐。圍著餐巾，愉快地在木製活動餐桌用餐。要求不高，菜色不多，也不盡然可口，但有看護阿珠煮的健康餐，還有人服事，就心滿意足了。可惜，媽媽只能享受三年被服事的光陰。好不捨。不要再哭了，我要為媽媽做些有意義的事，用這樣的方式來紀念媽媽。
………….
後記(3)
素琴阿姨的女兒說：「我內心一直非常感謝你母親，她是我媽此生難得的知交，我媽非常傳統，不常與人互動，朋友少得可憐，住金世界那些年竟和你母親成為莫逆之交，你母親帶給她很多快樂，她們共同做了很多事，非常美好，我真的很感謝你母親出現在我媽的生命裡。」
其實我母親在孤獨的晚年，何嘗不也要感謝她的麻吉 素琴阿姨 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指尖逝水，她們在一起不算短，去唸中正銀髮班(可惜只有一或兩個學期)，去佛堂，做納豆，堤防散步，家戶走動聊天。雲淡風輕，這是她們一起相伴走過的年華，一本草葉與微風釘在一起的講義。
我母親12年次，雙方有長晚輩情誼，但互動時沒地位高低，所以真誠相待。她們一生殊少歡樂，加上素琴阿姨過往照顧長輩的操累，能有知心傾吐說不出、道不完的苦處和難處，彌足珍貴。
素琴阿姨是一位明理、有見識、有主見的人。她認為電視節目要有教化功能，不能盡演你虞我詐愛恨情仇；她思考過，基督信仰也需自我修持 (當時忘了回她，聖靈會給出幫助給出力量)；她看透世情的，所以賺了房產買賣的錢，也總能反樸歸真，閑看花開花落，一語道盡親友間的許多事。
素琴阿姨口才好，常有笑容，但知道節制，所以對不熟悉的人，話就少了。我母親去世、出殯，她沒出現。她用情感，訴說理性的節制。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相約同行的同伴，有一天終究會在某個渡口離散。這是一個人的浮世清歡，一個人的細水長流，安靜過自己人生的典範。
只是她有C型性格，這類人逆來順受，情緒壓抑，害怕競爭，委曲求全，有氣往肚子裡吞，但內心又不服氣愛生悶氣。這類人常給人以不急不躁的印象，日常生活和工作能與人保持表面和諧，但內心悲觀失望，矛盾而痛苦。這種矛盾情緒常出現，可能自律神經失調，甚至破壞免疫功能，導致癌症。
除了多正面鼓勵，我不知如何幫她。例如，經常訴說她成功的一面，賺了不少房產買賣的錢，能反樸歸真閑看花開花落，順利照顧長輩臨終，扶養三位孩子長大等等。
而我，以前有A型性格，脾氣不好，容易急躁，言語走路吃飯的節奏很快，常有不耐煩與匆忙感，著迷於數字，以效率衡量結果，運動、言語、走路和吃飯的節奏很快，難以鬆弛。還好不少傳統A型性格倒是沒有：有闖勁、不善克制、好鬥競爭、好勝心強，也不至於對人常存戒心，也沒有過分的抱負和雄心壯志，進行多種思維和動作。
………….
後記(4)
當年是父親先從沙鹿到嘉義一陣子，母親才搬到嘉義。這時憶起父親。我父親只念日治時代的國小，但很聰明，口才又好，腦筋轉動快(南洋帶隊那段就可知道)，但沒資本做生意，一生漂泊失意，酗酒死於腦溢血。當年父母應留在台中，不要搬到嘉義，台中發展機會好多了。可能要離開沙鹿老家(可能老大自私，無容身之處)，但又沒有勇氣去都會發展吧。
人生難料。我有位親戚，到我阿祖家當童養媳(算我的姑婆)，後來又嫁回去。當時他先生挑布批沿路賣，布匹裡放磚塊騙人，一個村莊跑過一個村莊。我父親說，他看過幾次他被人追打。後來他在大稻埕開了最大布商，賺不少錢，但我父親說，他一點也不羨慕。父親知道姑婆住龍井鄉下，曾帶我去看她。
有趣的是，後來我跟父親講，他們累積了資本，參股妹妹的先生開的化工廠，那是正新及建大輪胎的重要供應商，賺了大錢。為什麼我知道？我就在那工作，晚上念夜大。工作跟別人一樣，但欺負人，當兵前說還沒當兵，薪水打6折。當完兵，說念夜大，改當品管工程師，作了不少改善研究，薪水還是偏低。
我不喜歡裙帶關係，剛好當年夜大畢業，考上研究所，總算爭口氣。工廠最高領導人是一名經理，就是姑婆的孫子，他的妻子是台中一所明星國中的國文老師，有個弟弟念中原，補習多年，考不上企研所，而我當然沒補，還應屆考上(當年錄取率只有2至3%)。
離開前，跟經理說，我來這工作9年，少算的薪水超過一百萬。結果他沉默以對，也沒賠我。很多有錢人都如此吝嗇。後來，這家化工廠跟正新輪胎去中國設廠，正新市值從幾十億，102年最高到3千2百億(現在剩1千多億)，他們跟著發大財。聽說在台北市新生南路擁有幾棟整棟大樓，金條幾百條。我對相關產品熟悉度很高，後來念書眼界更不同了，但沒回去找他們。
這是機運，人生機運往往占了大部分，不一定自己多厲害。聖經有段富哲學意味的話 :「快跑的未必能贏；力戰的未必得勝；所臨到眾人的是在乎當時的機會。」﹝傳九11﹞聽說張忠謀曾被問到「人該如何面對競爭這件事，尤其在沒有辦法看得開的時候？」就引用這段經文回答。
模糊的地平線---憶父親
風揚雨濘
都糾結在矮窗外一小丘黃土
騷然回憶起起落落
一層濃似一層
蠱惑我黃昏眺河的眼目
都是這小丘黃土鼓動而來的嗎？
有人叫鼓起地平線，有人叫墳墓
日起和晚霞都曾在此停留
再快樂的笑容都在此失蹤
人和人由你來分開還是團聚？
多詭祕的一條線呀！
要是能找到你的邊緣
我就能掀開空間的面具
看你在遙遠的阿里山村落挑擔撐家
看你久佇鐵道旁揮送孩子遠離故鄉
看你在南洋戰場為好多期待團圓的家
那些苦澀的日子
我懷念的父親啊！
盡化為甜蜜的熱淚
直奔我心深處
父親71歲祭日
振東1989.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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